第273章 人有聚散

  “裴安!”凄厉的呼唤自远处碎裂夜穹。
  沈安筠惨嚎一声,身影如醉酒三千,跌跌撞撞扑来。
  她身后,追来拉她不住、气急败坏的沈东怀。
  沈安筠颓然跪坐于裴安身前,浑身颤抖,噙泪的妙目落在裴安身上,见他双手抱剑,洇身于血泊里。
  颤抖着手,她抚上裴安余温未消的脸,哽泣埋怨:“说好离开皇宫后,你要陪我看尽三春花,弥补你对我的亏欠,你醒醒啊裴安!”
  “看尽三春花?”沈明仕恼怒了脸色,“你与裴安暗中苟且,我还未找你问罪,你哭什么?”
  沈安筠仰起泪脸看向一脸凉薄的父亲,声嘶力竭嘶吼,“裴安救了你的命,挽救了你半途而崩的伟业,却得来这个下场,你有没长心啊沈明仕?”
  被她的话戳中痛点,沈明仕负手转身,不假辞色依旧。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论逐鹿天下?他与我作对一生,却染指我的女儿坏你名节,死得不亏!”
  沈安筠手缓缓伸向裴安腹中那柄剑……
  “你何曾将我名节在心上过?杀他,不过是怕云台有了父亲,有了倚仗,自此不再受你摆布罢了!”
  “如何想随你!”沈明仕冷道,“来人,将他扔下江去!”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沈安筠抽出裴安腹中带血的剑,狠狠刺向沈明仕背心。
  “当”一声,沈东怀拔剑,重重将她手中剑荡开。
  虽身后击剑之声“铮铮”,沈明仕头也回地命令,“来人,将沈贵妃拉走!将死人弃下江去!”
  沈安筠绝望冲沈明仕大吼,“我若傀儡受你摆布一生,与裴安相望了一生,断不再与他分开!”
  沈明仕忽觉背后一热,他身子一个哆嗦转身,见沈安筠颈间血柱喷溅,倒在裴安身边。
  “安筠!”他痛呼一声扑去。
  “安筠!”沈东怀弃剑于地,亦扑了上去。
  父子二人四只手捂于沈安筠颈间的伤口,可沈安筠颈间血如泉喷,溅了二人一脸,喷了二人一身。
  她目光直直,深情将身畔相望半生,爱而不得的裴安望住,死不瞑目。
  于甲板舷梯之上,即墨云台仅露出一个头高于甲板。
  将一切看入眼底后,转身,他手提袍摆步舷梯而下,一步一泪流。
  一月前,他有了父亲,父亲怜他,爱他,毁名节保他!
  可一月后的今日,仲秋才过,他不仅没了父亲,还没了母亲!
  妙啊!他的人生可真是妙极!
  他展颜笑开,笑得花枝乱颤,脚步踉跄,头昏眼花。
  眼前一黑,他自舷梯跌倒,滚下,跌入一个宽厚且温暖的怀里。
  “安王!”晏元良抱着他,痛心疾首。
  他伸手抚上晏元良的脸,哆嗦着嘴唇,紧张地问,“良人会陪孤多久?”
  晏元良抱着他远去,“生死不离!”
  ……
  江船甲板上撕心裂肺的哭声,生离死别的惨烈,丝毫不影响宋卿月滑入昏迷的深渊。
  她中箭的腿高高肿起,滚烫从伤口处蔓延全身,于战栗与无力中,她阖上了双眼。
  应是要死了吧,死了便好!
  只她未料,死非是万物寂灭的黑暗,而是转入了一派红尘喧嚣里。
  她身若飞羽浮在永安宫上空,见即墨江年大裘而冕。
  仙音神乐里,他徐踏玉阶,高登金阙,君临天下。
  站于帝座之前,他霍地转身,十旒晃动的白玉珠帘下是他宽额广颐,俊郎非凡的脸。
  阶下,百官三跪九叩,颂声如涛。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即墨江年舒展双臂,两手轻抬……
  宋卿月将他满是帝王之威的身姿看得出神,心中雀跃。
  忽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本王愿以江山为聘,社稷为礼,铺十里红妆,驾略车迎娶,陪你沐龙池,眠凤阁,永为我凰!”
  将他重若千钧的许诺听入耳中,她轻羽般的身子倏地下沉,落在了帝座之前。
  即墨江年瞪大了双眸,急急奔下帝座,冠子上旒串晃动,遥遥伸出手,“宋卿月,你说过要养我一世!”
  她含笑点头,也朝他伸出了手,却见他环抱的双臂穿过了她的身体。
  ……
  一声悠长的提气声后,宋卿月霍地睁开了眼睛!
  热烈的光涌入眼睛,刺得她又阖上眼,将明媚隔绝在外。
  可啾啾不绝的鹂鸣莺啼,还有淙淙潺潺的流水声,又涌入她的耳朵里。
  她闭着眼睛,伸手四摸,摸到身上软滑的丝衾,摸到身下清凉的玉簟。
  她将腿也动了动,受伤的小腿传来僵固之感,好像伤口已经被包扎过。
  活着!还活着?
  她霍地启瞪,一撑身子坐起,转眸四顾,难以置信……
  这是一间摆设雅致的屋子。
  她身下是象牙雕就的锦榻,床顶是凤鸟纹的毗卢帽,四面是云霞纹的床柱。
  榻左是金丝楠木的多宝架子,榻右是紫檀木的百蝶螺钿镜台。
  大开的落地花窗前摆一方琴台,台上古琴琴弦泛着银光,根根分明。
  琴台左侧是一张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后的书架上,书卷满满。
  琴台右侧摆着一张楠木架白玉底的美人榻,其上有薄丝锦毯,一把双面绣的团扇,还有一碟食之半尽的杏脯,其中掺杂着食尽果肉的果核。
  青玉、白玉的高大花瓶里插着鲜灵灵的菡萏,菡萏半开半吐蕊,散满室清香。
  宋卿月有些恍神,明明她昏迷前还在沈明仕的江船之上,即便下了船,也不当出现在这间奢华富丽的屋子里。
  一掀身上锦衾,她见自己脏污的衣物已被换下,身上是软罗薄丝的中单衬裤。
  伸手一提裤腿,见右腿伤处果然已被白绢包缠。
  阖目一叹,她翻身下榻,瘸着腿,一路扶着多宝架,书架,琴台站到了窗前。
  放眼屋外,外间是花团锦簇的院子,倚着半壁青山。
  青山有流泉如练,淙淙于山脚成溪,溪中菡萏粉白,粉红,随山风摇曵……
  \"宋娘子醒了?“
  一声轻呼自屏风后响起,她一惊,霍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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