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弦断难鸣

  月儿?除了宋玉书偶这般唤她,再无人唤过。
  为夫?崔康时口口声声要她为奴为婢,将她又赶又撵,他是她哪门子的夫?
  宋卿月眼风淡淡看着崔康时,直看得他微微泛红了脸。
  他抑下羞敛,故作亲昵提醒:“月儿?可是生为夫的气了?”
  沈安青沉下脸,横挪一步,将崔康时的目光挡了,“叫得这么亲热?她没生气我却气了!”
  宋卿月叹了一口气,举步转身往屋里走。
  吃不准崔康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不打算配合。更何况,是在她瞧不上的女子面前演戏!
  她可以陪崔康时演凉薄,演无情,却演不出与他亲密无间。
  崔康时长伸的手轻轻垂下,攥紧了扶手,缓垂了眼眸。
  沈安青恨恨看着宋卿月转入屋中的背影,目光回望崔康时,泫然欲泣,“我早晚会是你的娘子,康时哥哥关心她,却不关心我?”
  崔康时催动车轮,“去下面的梧桐苑。”
  钟离忙伸手来推,“好的,主君!”
  望向沈安青,崔康时缓和了脸色,“你威名远播于博陵,哪需要我的关心?既然来了便走吧,本公子便陪你去梧桐院赏花。”
  沈安青本正一脸戾气,闻听立时笑开,一提裙摆欢欣道:“地上脏,我坐在辇上跟在你后头!”
  说完,她转回步辇,她的护卫们抬着她,缓缓跟在崔康时身后,离开了青莲居。
  望着人去院空的外面,宋卿月手上缓缓梳整着发丝问:“喜翠,这沈安青是什么来路?”
  刘喜翠正凑近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在她脸上、颈间查找沈安青留下来的抓痕。
  待在她左侧颈子间发现数道血红甲痕,立时咬牙骂起。
  “那泼妇是沈家烧高香供着的活祖宗,也是博陵三地出了名的活阎王。心狠手辣,身上背着好些人命官司。”
  宋卿月心头一凛,眉头霍地一挑,“沈家?可是沈明仕家?”
  “是沈明仕亲兄弟、沈明勋的亲孙女,七年前就缠上了我家主君,死活要嫁。后来我家主君娶了夫人还不甘心,时时上门纠缠。夫人亡逝后,主君不堪其扰,避去了上京。”
  宋卿月梳头的手便缓了。
  犹记在狱中,崔康时拿着婚书来见她,说是为免沈家逼婚。
  想必,就是免这沈安青逼婚吧!只他怎地脑子又抽了,同意与沈家结姻?
  刘喜翠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外伤膏,用浅耳银勺取了一勺过来,扒开她的领口,往她伤口上涂抹。
  “这泼妇还真是毒辣,看把你抓的!将来嫁进我们崔家,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宋卿月手上又梳起了发丝,语气淡淡道:“既然你家主君应下婚事,应有他的考量。”
  刘喜翠手上一顿,抬眸诧异地嗔她。
  “主君主君,主君是你叫的?宋娘子,我家主君可是你的夫君!这么个翻江倒海的狠人进了崔家,你能得几日好活?”
  宋卿月无奈一笑,摇头道:“夫君?我不配!”
  “听说你嫁与我家主君后,又爱了别的男子,初时我挺瞧不上你。但这些日子看来,你是真心对我家主君好,性子也温柔。强过那泼妇千百倍。”
  “她爱了你家主君七年,也不容易。将来嫁进门,说不定会因你家主君换了性子。”
  “爱我家主君?”刘喜翠大惊小怪地看她,“你是不没听过她往外面放的话……”
  宋卿月眉头一沉,看着镜中的刘喜翠,定声:“什么话?”
  刘喜翠冷嗤,“那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凤之命’,不嫁天子也嫁地皇。我家主君可不就是上唐的财皇么!”
  宋卿月陷入沉思,待刘喜翠开始给她挽发,她才回过神来。
  看着头顶那双翻飞的巧手,她一闪眼睫问:“喜翠,你家主母是何样的女子?”
  刘喜翠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望向镜中的她,眨巴着眼睛问:“你是指主君亡妻,李慕儿?”
  她轻轻咳了咳,点了点头。
  那个令崔康时深情不移,念之久久的女子,到底是何样的人?
  于刘喜翠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宋卿月听了个大概。
  崔康时与李慕儿为青梅竹马,男俊女俏,两人性子皆柔,一见便笑,从不置气。
  打小,两人便被崔李两家笑说为佳偶天成,缘定三生。
  崔家先主君、先主母出远门,道上被山洪双双夺走性命时,崔康时年方十四,李慕儿更是年方十二。
  仅十二岁的小女子,未娶未嫁却一身素缟,替崔康时里里外外张罗双亲丧礼。
  后李慕儿干脆插手崔家,打点崔康时家务,管教族人、兄弟,替少年在外打拼的崔康时,撑起后方一片天。
  虽李慕儿碧玉之年才与崔康时举了婚典,且迟迟未育,却早早赢得崔家内外的尊敬。
  四年前,李慕儿终于有了身孕,偏却死于难产。
  崔康时大恸三年,时常思亡妻而泣,后因沈安青逼婚,不得不带幼女避走京城……
  其间,刘喜翠还讲了许多二人间的小事。
  待讲无可讲,天已黄昏。
  忽有琴弦拨响,远远传来,时断时续,晦不成调。
  本就坐得累了,久不闻乐,宋卿月便叫上刘喜翠转出屋子,朝琴声来处缓行。
  出青莲居,越梧桐院,至翡翠别院半山而止。
  立足于名为“思慕”的院子外,于院内不成曲调的琴音声里,刘喜翠讶道:“何人胆敢擅闯思慕居?”
  宋卿月提裙而入,入庭方走了两步,抬头便将花窗内的身影望住。
  一琴一人临窗,崔康时手指翻飞,额头汗珠如雨。
  指下曲子越不成调,他便愈弹得愈急,终于“砰”一声脆响,弦断而乐止。
  静默了片刻,他狞目抱琴,将琴大力抛出花窗。
  上好的桐木古琴坠落于宋卿月脚边,断弦“嗡嗡”犹泣,琴壳碎溅一地。
  宋卿月无声将崔康时?白的脸望住。
  见他眼惊,见他神凝,再他听微喘着气寒声:“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听我的笑话?”
  她移步绕过碎琴,站到花窗外,笑望他道:“月儿自然是来关心夫君的!”
  崔康时怔了一怔,遂又冷漠道:“演戏而已,你倒认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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