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以人换人
当即,吴幼娘派了三位府卫打马返程,朝邓州奔回,向皇帝报信。
她则带着余下的府卫绕开大军,抄近道,直直往上京赶路,意图报信。
好在,她于商州百里之外看到了京城来兵,仓促领兵出京拦截汴梁大军的——正是女将军卫菡。
自汴梁大军出征向上京奔袭,途经各大城邑,城邑守将积极备战,却见汴梁大军根本不取,而是绕城前行。
诸城邑守将未料,汴梁大军胆敢不取城邑就长驱直入,全然不怕背后城邑出兵,断其后撤之路。
如此不知死活的用兵之法,令守城将们吃不准汴梁大军意图,不敢开城出兵追撵,唯早早派出驿兵向京中警示。
所以早在七日前,京中便接到了通报。
通往京畿的层层重镇,皆有精兵猛将把守,加之兵乱四起,所以留在京中的武将不多。
眼下汴梁大军急急逼近,卫女将军强烈要求带兵出征,护卫京城。
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人商议后,只能准许女将军带京中十万留守的大军,将汴梁大军先行阻截住,等待皇帝带兵回援。
十月末,天空阴翳,落雨纷纷。
京城百里之外的平原上,女将军卫菡孕身已有七月,却依旧披甲戴胄,银鳞闪闪高坐红马,指挥大军将汴梁大军截下。
女将军身后是留守都城的十万大军,面前是刀枪林立,望不到尽头的二十万汴梁大军。
汴梁大军被阻,犹如困龙坠地,心心念念都是直扑京城。
两军一触,容不得卫菡多想,汴梁大军立时直扑而来。
炮声隆隆,鼓声震天,令旗招展,火箭、火石万发……
人数与战力悬殊,卫菡有孕在身,不能冲锋陷阵,唯有在阵后冷静指挥。
她调兵遣将,派十万大军势成三股,欲将汴梁军大阵分割开来。
偏汴梁大军毫不上当,扭成一股,直取眼前她的正面部队。
后她又嘱部队诈败,逃往背离京城方向,意图诱惑汴梁大军追撵,缓其向上京的攻势。
偏汴梁军不屑一顾,直直挺进,使得她不得不又带兵杀回,阻在二十万大军前头。
两计不成,汴梁大军却朝上京突进了十多里,令卫菡万分挫败与心急。
无奈,她派驿兵给后方的城邑送信,要后方城邑带兵前来,与她一道夹击面前这二十万汴梁大军。
可汴梁军攻势凶猛,苦战三日,眼见就要突出她的防线,如洪水泻堤般朝京畿扑去。
后方援兵未至,前方京城就在大军背后,卫菡再也不能后撤一步。
骑马现身阵前,她扬刀以指,哑声高喊:“身后是爹娘兄弟与百姓!退则国失,守则国存,兄弟们杀啊!”
……
一场鏖战历时一天两夜。
京城百里之外的平原上,十万乾月大军死战不退,惨遭二十万汴梁大军铁蹄践踏,血流成河。
十万乾月大军死伤过半,失了战斗力后,孕身七月的卫女将军又遇汴梁大军冲阵,与大部队断开,陷入敌阵包围。
危险之境的女将军孕身笨重,且手脚无力,勒马挪腾不及,战马马腿被砍。
她惊呼一声坠马落地,一直在她身边护卫的吴幼娘晃眼一见,打马冲来,翻身下马,扬刀将女将军护在身后。
随之,二女单独被敌军包围。
见二人为女子,敌军大笑,勒马于二女身周游走,满脸戏谑。
有敌将试探着扬刀砍来,令吴幼娘不敢回头一瞬,扬刀劈开敌军挥来的数柄横刀,朝背后高声暴吼,“卫将军,你可还活着?”
卫菡落马时摔得不轻,引得腹中痛缩阵阵,挣扎几番后,她才柱着长刀艰难站起。
喘着粗气,卫菡咧嘴大笑,“吴幼娘,即墨江年还真是你的克星,将你派到我身边来送死。”
吴幼娘闻听便红了眼,恨恨挡开一刀,咬牙切齿道:“但得活命,我定让那个狗皇帝还我钱来!”
蹙着眉头,忍着小腹紧缩的痛楚,卫菡斥骂,“死到临头还想着钱?他在何处捡的你?本将军就没见过你这么要钱不要命的女人。”
“那将军今日算是见着了!”吴幼娘长刀左劈右砍,还不忘争辩,“幼娘没了亲人,钱便是幼娘的亲人!卫将军,躲好了!”
毕竟是女人,还是两个陷身敌阵的女人。
敌军骑在马上围着二女打着转,口中吹着欢快的口哨,时不时虚虚冲二女砍来一刀,刺来一枪,故意吓唬人。
吴幼娘凶得像只上跳下窜的猫,口中“嗷嗷”叫嚣,张牙舞爪地护主,逗得他们哄然大笑。
未几,有汴梁将军打马入围,呵开众将,勒马于二女身前。
粗眉阔口的将军半笑不笑地,将手捂小腹、喘气不休的卫菡,上上下下一阵量后,露出一脸失望。
他一扬手中刀,直指卫菡,操着重重的汴梁口音絮絮叨叨。
“早便闻听京中有个多情的女将军,又听说是女将军带兵阻我,我还道能擒了女将军好生调教一番,哪晓你这肚子鼓鼓,应是被别人揣入了娃子,可惜了!”
卫菡蹙眉忍痛啐了一口血水,“就你这副惊天动地的模样,给本将军提鞋也不配!”
那将军闻听,仰天大笑,笑得壮硕的身躯在马背上直摇晃着。
“本将军只爱黄花大闺女!若非你还有点用处,本将军定会亲手替你接生……哈哈哈!”
吴幼娘跳脚怒骂:“呸!瞧你这张被门缝夹过的脸,还只爱黄花大闺女?只怕你从寡妇门前过,人家都嫌你吓到自己家的狗!”
于吴幼娘的叫骂声中,卫菡肚中缩痛渐频,几站不稳,单膝跪下。
可即便痛得她满头大汗也未吱声,咬牙暗叹:儿奔生,母奔死……
她不知腹中怀的是闺女还是儿子,但眼前这阵仗,显然她没机会与腹中的孩子见面了。
倒也好,与其落在敌军手中做了敌军的人质,倒莫如早早下去见宋玉书,一家三口也好早日团聚。
她甚为想念那个含羞带怯的小郎中!
扭头,她看向还在跳脚骂人的吴幼娘,喘着粗气道了一声:“幼娘,死不做俘,本将军先走一步!”
说完,她横刀意欲自刎,“当”地一声,一支飞箭射落她手中刀。
那放箭的将军收弓大笑:“你是兵部尚书卫公晁之女,想死哪那么容易?将二女给本将军抓了,大有用处!”
话落,“嗖”一声长鞭破空,鞭舌将吴幼娘手中长刀卷走。
接着,敌军翻身下马,如狼似虎地扑来,将二女擒住。
将卫菡拎起的敌军朝她脚边瞧了一眼,旋即冲那将军大喊:“张将军,这女子怕是要生了!”
张将军朝卫菡脚下一望,见她脚下血流汩汩,再一看她惨白的脸,失笑高声:“卫将军,看来本将军果然要给你接生了!”
“报……”
一声长啸响起,一个传令兵冲入敌军,直直跪到张将军马脚边。
“启禀张崇将军,小梁王被乾月皇帝抓了。现乾月皇帝大军就在五十里外,他派了使官要与将军和谈!”
张崇大惊,顿时翻身下马,一把揪起传令兵的领子,诤目大吼:“什么?小梁王被捉了?”
传令兵点头如捣蒜,张崇骇得身子一晃,头昏目眩,伸手扶上了身边的战马。
张崇为小梁王手下爱将。
此前,小梁王与荆王千里传信定下计策,调动两军合拢,高调现身邓州,以诱乾月皇帝入坑。
只待乾月皇帝奔来邓州开仗,汴京的二十万大军便会急出汴京,直扑上京,意图一举拿下京城。
果然,乾月皇帝得了消息后,立时带兵前往邓州,欲阻两军合拢。
小梁王现身邓州阵前,诱乾月皇帝久战……
但张崇未料,自己的主子小梁王竟然马失前蹄,被乾月皇帝抓了!
望着痛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却不吭一声的女将军,张崇仰天长叹,庆幸手中还有这枚棋子。
扭头,他朝传令兵暴喝,“带那使官上来!”
*
天将暮,京城百里之外的平原上狂风无阻,刮出鬼哭狼嚎的凌厉吼声,也刮得即墨江年心底狂乱。
他带着八万大军刚刚抵达,前方二十万汴梁大军遥遥可见,他的心揪成一团。
数日前,他将小梁王从河中捞出,死活也未逼问出小梁王话中意.
倒是吴幼娘派来的人,向他道出路上所遇的情形。
接着便是京中来人,说是小梁王遣出二十万大军,绕沿途城邑不攻,直取京城。
再随后,有传令兵来报,说是卫菡领十万大军出京拦阻。
京中无能将,卫菡又有孕在身,他急着回京支援,仅带人将荆王与小梁王的部队打散,没敢追歼,立时挥师通州。
即墨江年未料小梁王胆大包天,竟敢遣二十万大军孤军深入,放任汴京空虚。
若他此际直扑汴京,将汴京拿下,与小梁王之战则可休矣。
偏他路上得到传令兵通报,说是卫菡十万大军不敌二十万汴梁军,眼见就要阻拦不住。
是以,他除了回京救援,别无选择。
于他追星赶月地开拨途中,最后收到的消息是——冲阵的敌军将卫菡与部队冲散,陷身敌阵被捕。
本来,擒于他手中的小梁王可堪大用。
若以小梁王作质,逼汴京投降,此战可休!
可卫菡是卫公独女,是宋玉书的妻子,腹中还怀着宋玉书的遗腹子。
卫菡不顾安危身死,出京阻了汴梁大军十日,强撑到他急急赶回,保得上京太平。
所以——他不能弃卫菡于不顾!
为免卫菡惨遭毒手,致腹中胎儿不保,他派了使官轻装打马急行,带去条件与汴梁大军商谈。
他愿以小梁王换卫菡,但要汴梁大军不得再向上京进发。
半日之后,使官打马回来,带回条件……
汴梁大军愿意以卫菡交换小梁王,但要他在汴梁大军后撤时,不得带兵追击。
……
双军对仗,双双弓弦拉满,瞄准对方阵营。
按照约定,即墨江年的领将把五花大绑的小梁王横在马背上,打马离队,奔至两阵中间将其弃下。
卫菡与吴幼娘也被汴梁军派出的人,扭送到两军阵中弃下。
即墨江年打马急冲,直奔阵中二女而去,道上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卫菡。
小梁王的人将小梁王带走,即墨江年也已打马近了二女。
他翻身下马,弯下腰,将痛得几近昏厥的卫菡轻轻抱起。
他抱了满手温热的血,有血于卫菡甲裙之下点滴不断,便震惊了双眸问:“可是要生了?”
衣衫褴褛,蓬发垢面的吴幼娘撵在他身后,闻听忙哽咽道:“陛下,将军此前便流了好多血,应是要生了!”
即墨江年便不敢抱卫菡上马。
他抱她狂奔急跑,红着双眸喘息道:“卫菡,你再撑撑!传军医,传军医……”
他的吼声将卫菡从昏迷中惊醒,抬眸上看……
抱着她狂奔的男子满脸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无半分昔日俊朗的风采。
她有气无力地笑道:“即墨江年,你赶得这么巧,要不就做我孩儿的爹吧!”
即墨江年痛楚沉声:“好,我会视他如亲生!”
卫菡虚弱补充:“是干爹!”
……
乾月大军没开拔回京,亦没追击小梁王二十万大军,是夜就地扎营。
乾月皇帝的营帐内烛火通明,有染了两手血的军医进进出出,亦有卫女将军高高低低的痛呼声。
即墨江年合捏着双手,惊恐地在营帐门外来回踱步。
他杀过很多人,取过很多人的性命,却从未如此期盼过生命降临。
军医说卫菡早产,羊水破得早胎儿遗于腹中太久,若不能及时分娩,恐一尸两命。
更兼军医皆是男子,长于外伤却不擅于女科,以至卫菡在帐中生了大半夜,也未传出好消息。
即墨江年被卫菡凄厉的惨叫声骇得双腿发软,害怕得浑身发抖,全身不停地冒着冷汗。
脑中更是将卫菡一尸两命后,卫公哭着打骂他,朝他要人的情形幻想了许多遍。
直到他等得心肝俱碎,忍不住想要冲入帐中痛骂军医无能时,帐中传出乱哄哄惊叫声。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即墨江年心跳倏止,忘了呼吸,朗目瞪大,停下脚步。
卫菡生了?
“哇…哇…哇…”
紧接着有啼声传出,声音软软的,小小的。
于这寒冷的冬夜,接连不断的婴儿娇啼有着说不出的悦耳,道不明的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