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李家主母

  崔康时富有四海,家中堆金积玉,不缺身外之物,有宋卿月在身边,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礼物。
  他便只吟吟一笑,没说话,将另一只镯子给她戴上。
  崔康寿摇着柄精致的湘扇过来,通报道:“哥,珍娘外祖母遣刘阿嬷来过了,给珍娘送来了生辰礼。”
  宋卿月见屋门口大雪纷纷洒洒,小郎君崔康寿却穿着一身雪白的厚重貂氅,摇着扇子扮风流,便笑道:“大冷的天儿,你这是扇的什么风?”
  崔康寿摇着扇子站到崔康时毂车前,故作潇洒冲她一昂首,“这是哥哥将才送的,在他面前摇两摇,以表小弟承了他的情。”
  又俯首冲崔康时一扬眉,“哥哥这扇子虽然送得不合时宜,但小弟喜欢,谢了!”
  说完,笑吟吟朝崔康时双手一拱。
  崔康时摆了摆手,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事,“珍娘的外祖母……依旧没留下什么话来?”
  崔康寿一合湘扇坐到宋卿月侧面,看了宋卿月一眼,掩饰一咳:“咳,没留只言片语!”
  崔康时圆眸一黯,挤出一面勉强的笑,问:“家宴可备好?”
  话意未明,宋卿月却将兄弟二人的神情看入眼里。
  珍娘生辰,崔家虽未请客,阖府仆奴却聚了一堂,菜式也丰盛,气氛也算热闹。
  珍娘的照看嬷嬷们,给珍娘准备了精绣的手帕,裙裳等。
  管事的钟裕、钟离等,给珍娘准备了银项圈什么的。
  冬日大雪赶路不便,珍娘的两位叔叔崔康月、崔康年未携家眷来贺,两位婶婶却遣人送来了一应金银玩物……
  家宴吃罢,天色已暗。
  珍娘的照看嬷嬷们,带珍娘早早下去歇息,崔康寿也因吃了酒,昏昏然欲睡。
  辞离之际,小郎君晃晃悠悠走到宋卿月身边,拱手道:“再过半旬便是小弟的加冠礼,劳驾嫂嫂帮忙张罗张罗!”
  崔康时因开心也吃了酒,脸色微酡,笑看他道:“脸皮可真是厚,推了你一回,你还来求?”
  崔康寿不以为意,拱手不收:“拒的是大哥,嫂嫂可没拒我!”
  宋卿月大方应了:“好!我替你张罗!”
  崔康寿冲他哥一扬眉,志得意满而离。
  大雪纷扬,回后院的路上,家仆推着崔康时的毂车,宋卿月一手撑着腰,一手撑伞在他头顶。
  崔康时已有七分醉意,被透心凉的风雪一激,醉意上泛。
  他微醺的眼眸上扬,将宋卿月的脸轻轻望住。
  潜逃未遂回来后,他命膳房日日好吃好喝地将宋卿月养了近两月,眼下她红润润的脸颊丰盈圆润,煞是好看。
  察觉到有目光飘来,宋卿月长长的眼睫一垂,朝他觑来,他当即便收回了目光。
  回屋后,仆人送来火盆,刘喜翠奉来果点辞去。
  宋卿月将崔康时推到火盆边,将纷纷扬扬的大雪关在窗外,拿来木掌,准备给崔康时“上刑”。
  他的伤掌已撑开许多,未待宋卿月拿木掌贴到掌心,他伤掌一转,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宋卿月抬眸一看他,见他目光灼灼相看,便打趣,“哟!手上好大的力道,敢反抗了?”
  借着酒劲,崔康时仅只想握一握她的手,却一时找不到恰当说辞。
  听她如是说,便松开手笑道:“等我手好,当好生报复你!”
  “那我等着!”宋卿月笑道。
  她用木掌将他的伤手撑开,又用绸带细细绑了,再将火盆往他腿边挪了挪。
  坐定后,她手中剥着花生,轻声缓缓:“你似乎与珍娘的外祖母家……不睦?”
  火盆的光红彤彤的,崔康时微醺的眼眸便落入了两团红。
  他徐叙缓言:“自慕儿亡逝,李家便不再与崔家往来……”
  于关陇,李家为钟鸣鼎食、书香传家之世家,而崔家即便积财如山,却为商户。
  早年两家无深厚往来……
  因通州毗临河西四州的肃州,李家主君为通州刺史,崔康时父亲为打通关陇向河西关外的商道,便带上泼天的厚礼,带上年方八岁的崔康时,上李家联络情谊。
  此举,自是想李家主君大开方便之门,允许崔家商队、营生行经通州,向关外输送无阻。
  崔康时便是那时认识了李慕儿。
  彼年他年方八岁,李慕儿六岁,幼子幼女一见如故。
  往来几番后,李慕儿死活要拜入崔康时老师门下,与崔康时日日相伴。
  崔康时生得珠圆玉润,师教颇好,礼仪周到。
  虽李刺史不愿,但李家主母心疼女儿,念在女儿年幼,翻不出什么大浪,李家主母便逼着刺史同意了。
  二人年事渐长,青梅竹马,心意相笃。
  两家下人私下传言,说二人缘定三生,金童玉女。
  李家主君本欲将女儿许配给关陇的名门世家,何曾愿意将女儿嫁入商户之家?
  哪晓李慕儿倾心于崔康时,死活不改初衷,不愿迁就父亲。
  李家主君遂将李慕儿关在家里,不许外出,又断了崔家行经商州的商道,两家关系恶化。
  崔康时的双亲便是那时,于行商途中被洪水裹走,双双丧命。
  时年十四的李慕儿闻听噩耗,带着婢女逃家直奔定州入住崔家,为崔康时打点后宅。
  道完这些前尘往事,崔康时向宋卿月涩然一笑,“不睦便是那时结下的……”
  后崔康时与李慕儿成就婚典,又怀了身子。
  生米成炊,为缓和与岳家的关系,崔康时常厚着脸皮带去厚礼,孝敬岳父岳母。
  李家主母思女心切,便也时来探望,李家这才复又与崔家往来,为崔家重开商路。
  只李慕儿早产亡逝后,惹得李家主母大悲大恸,大骂崔康时是个克妻郎。
  珍娘出生后,李家主母虽年年送来生辰礼,却未再踏足崔家半步。
  崔家不为李家所爱重,但沈明仕却爱重崔家之财……
  沈安青看上崔康时,时时上崔家骚扰,并将沈崔两家将要结姻之事,在关陇宣得沸沸扬扬,惹得李家愈发不快。
  “你我二人于上京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关陇也有闻听。回定州后我又应了沈安青的婚事,李家便再次断了商道……”
  崔康时看着火彤彤的火盆,眼中隐有泪光。
  欲输巨额家产出关陇,通州为必经之地,眼下李家严把通州关隘,严查崔家商货……
  但他眼中的泪雾非是为此,而是痛心与他并肩多年,共扛族务的爱妻李慕儿。
  一席话听完,宋卿月方懂崔康时为何对亡妻念念不忘。
  少年夫妻共历艰难,家务兴起却又阴阳相隔,若经事之人为她,想必她也难舒心头遗憾!
  *
  年关将近,饶阳事务繁多。
  三日后,崔康寿带珍娘回了饶阳,说是加冠礼时再来。
  十日后,永安皇帝为二子大举庆贺百日诞辰,关陇、河东三地的官员家眷纷纷涌来定州。
  作为通州刺史夫人,李家主母也来了定州。
  李家派人来请宋卿月时,宋卿月正在给崔康时做腿笼子。
  河东雪下太大,崔康时日日上罢朝议回来总喊腿痛。
  心疼他伤腿不耐风寒天气,她想做一双厚厚的腿笼,给他穿在袍子里,免他上朝时硬受寒冻。
  只她未料今日的针线活才拿起,刘喜翠便带了李家的刘阿嬷来了后院。
  一揭屋门口厚厚的棉布帘子,刘喜翠道:“夫人,刘阿嬷来了!”
  站在刘喜翠身后,刘阿嬷眼眸深深地看过来,冲她一福:“夫人好!”
  她忙放下针线,手撑于腰间站起,向屋门口一脸贤淑的刘阿嬷笑着招手,“刘阿嬷,快进来暖暖身子!”
  刘阿嬷进得屋来,道出不情之请,请她去定州的福春来客栈面见刺史夫人。
  宋卿月便想起半月前,崔康时曾同她讲过的那些往事……
  崔康时想迁巨额家财出关,通州为必经之地,眼现下李慕儿的爹、通州刺史卡关,导致崔家输出艰难。
  崔康时甚至怀疑,向沈明仕走漏风声的,正是对他怀恨在心的岳丈、李郸。
  她默了须臾,便应了——天赐良机!
  崔家的马车跟在李家马车之后,随着前车到了福春来停下,刘喜翠跳下车来扶她,下了前车的刘阿嬷亦赶忙跑来搀她。
  刘阿嬷语气甚为温柔,“姑娘,小心着些!”
  她笑笑点头,挪动笨重的身躯踩上踏凳下来,又被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进了福春来的门。
  *
  福春来是定州最豪华的客栈,有上房无数间。
  其中一间临街的上房内,隔着一层绛紫色的帘子,宋卿月冲帘内影影绰绰的身影福下。
  “宋卿月见过刺史夫人。”
  以崔康时现在官职爵位来说,宋卿月既为王妃,亦为相国夫人,当由李家主母向她见礼。
  但她有求于李家,且李家主母又是崔康时的岳母,这个礼便由她先见了。
  只她未料,李夫人非但没掀帘出来,反倒在屋内冷冷放话。
  “听说崔康时对你千宠万爱,眼下看来,却是因你模样像我女儿?”
  宋卿月微微敛了眉眼,直起腰身时刘喜翠上前搀了一把。
  她面带认真,语气缓缓:“夫人说得没错,我确实沾了您女儿的光!”
  屋内,李夫人冷哼,“倒有几分自知之明。听说你为商户之女,与崔康时结了姻,却又搭上靖西王?”
  宋卿月一双清澈的杏眸望入帘内……李夫人言行对她颇为不善!
  “夫人对我与崔郎的事有诸多误会,今日天时尚早,我便慢慢讲给夫人听!”
  想要解除李家对崔康时诸多误会,想来很要费一番口舌。
  只她腰身笨重,便扶着刘喜翠的手,挪到帘子外的客座上落了座。
  刘阿嬷一掀帘子从屋内转出,给她送来一壶热茶,又替她倒了一杯递来,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她冲刘阿嬷贪颔首一笑,接过茶却不敢喝,放到了一边。
  吃不准李夫人找她的意图,万一见她身怀六甲给她下药,也是吃不准的。
  清一清嗓子,她道:“崔郎对你夫人爱女情深似海,从未在我面前避讳。并向我明言,之所以娶我,非是爱我,只因我生得像夫人的女儿!”
  虽她如是说,李夫人并未领崔康时的情。
  “既是如此你也愿嫁?不可谓不是攀高附贵之人!警告你,纵有崔康时替你撑腰,纵你给崔康时诞下子息,若你胆敢对珍娘有亏,我定由不得你!”
  宋卿月这才了然。
  她以为李夫人召她前来,是因她生得像李慕儿,一解李夫人心头的思女之苦。
  只她未料,原是李夫人怕她亏待珍娘!
  笑了一笑,她柔声辩驳:“倒非是攀高附贵,而是对崔郎感激涕零!安王与我有仇,将我下狱。崔郎念在我模样像夫人爱女,将我保出……”
  遂之,她将与前夫晏元良的仇怨讲了,更讲了崔康时相救的经过,却将与即墨江年的事隐下。
  晏元良害她双亲,又当她的面杀了宋玉书。
  眼下安王以她为质,将她禁锢在定州,不得与即墨江年见面……
  于她而言,与安王亦或与晏元良有仇,没什么分别。
  她又道:“嫁与崔郎,纵他爱的是我这张脸,我也愿意!”
  李夫人却嗤笑出声,“既然感恩,为何转头又与靖西王拉拉扯扯?”
  与即墨江年往昔共历的惊涛骇浪在心中翻腾,宋卿月红了眼。
  不再软声和气,她直直道:“我与夫人非亲非故,恕我不愿事无巨细相告。唯有一件事可告……那便是,夫人与我有共同的仇人!”
  铺垫了那么多话,她正是想引出接下来要说的事。
  李夫人冷声,“仇人?”
  “对,仇人!沈家是我的仇人,亦是夫人您的仇人!”宋卿月定声。
  屋内一片沉默后,急急的脚步声响起,接着绛紫色的帘子一掀,一位年近五旬的华服贵妇现身她面前。
  妇人生着一张圆脸,脸上一双汪汪杏眸精光熠熠,翡冠上的珠翠流苏因走动大幅振晃。
  李夫人面色震惊,睨着她寒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卿月站起身来,目光细细在妇人脸上流连,缓缓噙了泪。
  没忍住,她哽咽道:“李夫人……肖我娘亲!”
  “别跟本夫人攀扯关系,我可没你这样的浪荡女儿!”
  李夫人情绪激动,胸口急急起伏,睨着她质疑,“只怕是你乾月朝廷派来的奸细,想挑唆我李家与永安朝廷不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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