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魂梦相叠

  于君臣拉扯之间,一驾华车急匆匆驶入长街,沈明勋的兵将意欲阻拦。
  车帘一掀,沈东怀探出头来怒喝:“沈相在此,闪开!”
  随之,兵将们让开道。
  马车驶近崔宅门前急停,车帘一掀,沈东怀先行跳下,再将急赤白脸的沈明仕扶下车。
  尚未站定,沈明仕便大喝一声:“明勋,你糊涂!”
  沈明勋松开即墨云台,怒目看来。
  咆哮:“大哥,青儿也是你的孙女,我要那泼妇给青儿偿命,怎么就糊涂了!崔康时一日不交人,我就将他家监守一日……”
  沈明仕快行两步,扬起巴掌,“啪”地一声扇在他脸上。
  沈明勋被打傻了眼,怔怔看着沈明仕,捂住了脸。
  沈明仕咬牙低吼:“朝廷刚立,民心不稳,正当谨言慎行。你身为帝师太保,不懂有事去朝议上讲吗?带兵抬棺,闹得这么大,让百姓怎么看待你我?”
  关陇、河东三地世家之所以望沈氏为牛首,是因沈明仕在朝中为世家谋福谋权,百姓们未尝受惠。
  今立新朝,正是于百姓间传播好名声,收拢民心之时。
  偏他夜宴上吃醉了酒,辞归睡至日上三杵也无人来告,以至他这年近花甲的弟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看眼下这情形,善名未传,恶名倒是赚了一波!
  沈明仕再喝:“限你一个时辰内将人撒走,否则本相撒了你的职!”
  无人注意的地上,即墨云台跪身未起,低头着,神色颇为不悦。
  若这情形再上演几日,那该多好!
  思虑未几,沈明仕扑通一声与他对跪而下,掀起袍角抹泪。
  大声嚎啕:“微臣来迟,微臣有罪,陛下受累受屈了!”
  即墨云台微不可察一挑眉,扑入沈明仕怀里,与沈明仕相拥而泣。
  *
  崔宅后院。
  李夫人怀抱襁褓,满脸慈爱地逗弄着婴儿,爱不释手。
  崔康时的毂车抵近花窗,神色淡淡朝院外静看,道:“为免受我连累,待门外的人撤离后,母亲回通州吧!”
  李夫人逗弄着婴儿,头也不抬地笑道:“我们李家也非寻常人家。若沈相不肯息事宁人,我便让刺史带人来通州。他手中虽无百万大军,但三万私兵、两万部曲还是有的。”
  崔康时催动车轮转身,望着李夫人默了一默,笑道:“息事宁人?下人将才来报,皇帝正在门外跪求沈明勋,倒将事态闹得愈发大了。”
  李夫人讶然抬头,“皇帝竟如此为你?”
  崔康时失笑。皇帝为他自己而已,但举动却颇合他意。
  其间弯绕太多,他不便向李夫人道出。
  转言道:“待人散了,如若方便,还请母亲修书一封,请岳父带人来通州一趟。沈明勋纵容孙女毒害慕儿,总得给个说法才是!”
  道出这样的请求,崔康时存了私心。
  通州刺史带兵来定州大闹朝堂,他会添把火,浇瓢油,挑拨一回沈明仕聚拢的世家人心。
  此事于他,于即墨云台,都有好处。
  即墨云台想要兵权……唯有助即墨云台拿到兵权,他才能放宋卿月自由。
  刘喜翠掀帘而入,朝他一福道:“主君,当抱小公子去见夫人了!”
  崔康时遂冲李夫人道:“母亲辛苦一夜,下去歇息一回吧!”
  昨夜李夫人与他熬了一宿,现已过了午时,理应休息。
  李夫人毕竟有了年纪,乏着眼将襁褓递与刘喜翠,疲惫起身:“那我先去歇歇,你也别熬太过!”
  待李夫人离开,崔康时接过婴儿抱了,刘喜翠推着他入了内卧。
  雪停天朗,有暖暖的阳光从花窗洒入,将榻上宋卿月的脸照得一片莹澄。
  崔康时小心翼翼将襁褓放到她枕畔,轻轻拨开锦布,将婴儿的脸贴到她脸上。
  伸手抚上她的脸,柔声:“卿月,我带孩子来看你了。快醒来告诉我,你想给他起什么名字?”
  宋卿月轻阖的眼皮颤了一颤……
  此前,她听得一声婴儿啼哭,哭声听得她颇为闹心。
  正因这声突如其来的婴啼,将她身前的宋玉书,闹得不见了影踪。
  跌跌撞撞地,她于幽河边寻找,呼唤宋玉书的名字,却再寻无果。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飞越了数重山,掠过了数条河,最终浮身于一片灯火璀璨处。
  目光下落,脚下似乎是一片宫阙——只这宫阙看着好生眼熟。
  落下身去,她落入了一间华室。
  室内有风,风轻轻扬起重重香帏,露出一张月牙榻。
  雕花描金的榻上有一人熟睡,借花窗透入的月光,她将那张脸静静凝望。
  榻上,即墨江年熟睡的脸上一双浓眉深蹙,时不时眼皮还轻轻地颤一颤,身子剧烈地抖一抖,应正做梦。
  看着看着,她心中便生了嗔怨。
  此前,他在她面前匆匆一露面又不见了影踪,令她遍寻不得,原是溜来睡大觉。
  眉头一挑,她心生狭促。
  她欲步近他,冲他耳朵大声一吼,将他吓个魂飞魄散。
  倏地,自己耳边却炸响一声婴啼。
  “哇……”
  *
  即墨江年恍惚处身于杏芳堂,他正在后院的海棠树下择选草药。
  忽地,他见宋玉书穿得一身大红的袍子,自后门处望他款款而来。
  宋玉书松清竹秀的身影至他面前而止,艳若五月榴花,羡煞人眼。
  他将两只脏手在袍身抹了抹,拱手笑问:“敢问先生有何吩咐?”
  宋玉书一提袍摆,冲他单膝跪下,高拱了双手,仰眸柔声:“闻听陛下护我寡妻,佑我孤女,玉书无以为报,特来拜谢!”
  他大惊,伸手欲将宋玉书搀起,不解:“无恙不明先生所言……”
  熟料,却触手成空。
  跪地的宋玉书化成了一团烟,烟轻飘飘四散,将他笼罩。
  “先生,先生……”
  他骇然四望,转身四寻,忽闻一声婴啼,啼声又急又怒。
  身周浓烟散尽,他定住了目光。
  开得如霞似火的海棠树下,光洁的石几之上,一个手脚乱蹬的奶娃娃,哭声震耳发聩。
  他讶然靠近,伸手欲抱,一道冲天的水柱自奶娃娃胯间冲出,喷了他一脸。
  一个激灵,即墨江年自榻上睁眼……
  霍地,他掀被坐身而起,双眸怔怔,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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