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为江山谋

  宋卿月颇感乏力,精神头也不甚好。
  大雪天的,醒来时,她捂在被衾里身子汗涔涔的,心中颇觉烦热。
  刘喜翠说:“约摸是生小公子伤了阴血。主君请了全定州最好的女科郎中,给夫人看诊拿药,好生调养些日子便能好了。”
  她自榻上坐起身,头昏目眩地靠着榻背缓神。
  昨夜同崔康时谈了半夜的心,眼下朝花窗一望,透明的纱窗外明澄一片,想来已是日上三杵。
  屋外传来嬉笑声,和连续不断的的惊呼声,听得她心中痒痒。
  她便让刘喜翠打开窗,让她看一眼院中的雪,看一眼外面的热闹。
  刘喜翠断然拒绝:“夫人正在月子里,稳婆说见不得风。院外是主君在练习拄拐走道。”
  她昏昏然的眸子亮了,求道:“花窗没对着床榻,我吹不着风的,你打开半扇便好!”
  不忍看她呆在屋子里沉闷,却又怕她被风吹着,刘喜翠便果真只打开了半扇窗,院外的情形便眺入她的眼帘。
  有明晃晃的冬阳高照,照得院中满地积雪如玉,落满了雪的桂花树亭亭如盖,若玉树琼花般闪烁着光,整个院子银光灿灿的。
  崔康时弃了毂车,胳膊下支着一对鸠杖,正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挪动。
  他身后,珍娘穿得大红袄裙,扎着绑了红绸带的双镙髻,像只小陀螺般,绕着崔康时跳脚拍手。
  “哇,爹爹,好厉害!爹爹,好厉害!”
  桂花树下的石几石凳清理过积雪,坐着崔康寿。几上摆着干果奶糕,一只小炭炉上煮着白烟腾腾的茶。
  忽地,崔康时脚下一滑扑倒在雪地上。
  她立时便惊呼出声。
  崔康寿赶忙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跑过去,将崔康时扶起。
  见爹爹沾了满脸的雪,珍娘笑声“咯咯”,从怀兜里掏出个小帕子,撅着小屁股给他擦着脸上的雪。
  听到她的惊呼声,崔康时抬眸朝卧房的花窗望来,看到她倚榻而靠。
  他神色微窘,恼道:“喜翠,怎地开了窗?莫把夫人冻着了。”
  见他修眉染雪,挺拔的鼻尖冻得通红,她便打趣道:“你哪是怕我冻着,明明是怕被我看着丢人。”
  小珍娘扭头,扬起小圆脸冲她喊:“娘亲,爹爹现在可厉害了,能走好多步子了。”
  崔康寿给大哥拍着满身的雪,笑吟吟望过来寒暄:“嫂嫂醒了?”
  她轻声一应,若非身上乏力,只怕她早就下地出院撒欢去了。
  崔康时将一双鸠拐架稳,吃力朝花窗挪近,圆眸亮晶晶冲她道:“玉衡醒了,让乳娘抱给你看看?”
  若非他提起,宋卿月竟然忘记已为人母,便笑道:“好!”
  玉衡被乳娘抱来后,宋卿月小心接过抱在怀里。
  她掖了掖挡住玉衡小脸的锦布,冲这数天大的小人儿眨了眨眼,客客气气道:“小郎君,幸会啊!又见面了呢!”
  玉衡一双黑溜溜的大长眸定定看着她,嫩红的小嘴唇一蠕一咧地,发出奶乎乎的哼叽声。
  珍娘按捺不住,跑了进来,鞋也未褪就爬上榻。
  偎在她身边,凑近圆乎乎的小脸,冲奶娃娃亲热道:“衡儿,我是阿姊,叫我姊姊!”
  玉衡一双大大的黑眼珠左挪右移,最后落在珍娘脸上,小嘴一咧就笑了。
  随之,他嗓子里发出“吭吃、吭哧”的声音,缓缓涨红了脸。
  宋卿月逗珍娘,“你看,弟弟见了漂亮阿姊,羞红了脸呢!”
  珍娘却仰起脸,冲她皱眉道:“娘亲,我闻见臭臭的味道!”
  话落,宋卿月便听到一串“噗噗噗”的声音,接着臭味直冲鼻子。
  玉衡小脸涨得通红,因为用力,小嘴咧来咧去,襁褓里小身子一抻一抻地动。
  默了一默后,她高声:“喜翠,这逆子拉屎了,快来将他抱走!”
  崔康时拄着双拐挪入屋子,闻听便笑了。
  珍娘溜下榻,冲到他腿边,指着榻上大笑,“弟弟拉臭臭了,好臭,熏死我与娘亲了!”
  他揉了一把珍娘的头,“还笑弟弟?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拉粑粑,也是这么臭!”
  “我拉的粑粑是香的,香的!”珍娘仰着小脸同他犟。
  刘喜翠跑来抱走玉衡,珍娘舍不得,屁颠颠地跟了出去。
  崔康时柱杖过来,坐到榻边问:“今日感觉可好了些?”
  她将身上的兔毛斗篷裹了裹,“阖府上下照看我这么一个废人,好吃好喝侍伺着,哪敢不好?只是怎么没见淑琴、玉蕊,还有李老夫人?”
  “今日大年初五,开市了。二老想去挑些认亲的礼品给你。淑琴、玉蕊去作陪了!”
  “我这是撞了什么大运,父母双亡不过两年,便白捡了一个刺史爹爹,世家出身的娘亲!我高攀了呢!”
  崔康时欲言又止后,柔道:“我同岳丈说了,回去后,他会给我大开方便之门!”
  “老爷子不怕你带走珍娘,再也不得见面?”
  “老爷子说‘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沈明仕唯利是图非为良枝。永安皇帝阴沉狠戾亦非良主。早做打算早好!”
  她心中甚慰,“老爷子、老夫人何时回通州?”
  他将被衾替她往上扯了扯,“待沈安青的案子处理好就回!”
  ……
  大年初五,满城欢庆,披红挂彩,街上游人如织。
  沈明勋的太保府却挂白扯幡,一派凄凉模样。
  沈安青出殡在即,沈明勋跪坐在灵堂前,抹一把老泪,往面前的火盆里递一把纸钱。
  他膝下一子一媳早逝,眼下唯一孙女沈安青也香消玉殒,安能不神魂俱痛。
  更令他心痛的是,身后的大哥沈明仕和侄子沈东怀,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
  说破天,不过是要他放弃同崔康时较劲,放弃为孙女沈安青申冤报仇。
  “你当立了朝廷,关陇、河东三地百姓便拥护?百姓拥护的是籍贯属地的世家。只有将世家的心聚在手里,这朝廷才算稳当。”
  “崔康时说得没错,你手里五十万大军,乃是世家各出丁壮部曲聚起的。多年来也是世家养着的。是用来开年打过渭江夺江山的。哪能由着你任性使唤?”
  “我父亲是为沈家前途所谋,望叔父理解我父亲的一片苦心。大雪从除夕下到初五才停,若遭了灾,开年百姓们缺吃缺喝,难免生事。若那时,崔家便是救世的菩萨。”
  听沈东怀接了这么一句,沈明勋霍地站起身,将手中纸钱扬了父子二人一身。
  哆嗦着花白的胡须,指着沈安青的灵杦咆哮:“我断子绝孙了,沈家前途与我有何相干!”
  于满屋纸飞扬中,沈东怀一掀袍摆跪下,拱手:“来前父亲便说,要过继我给叔父为子。如蒙叔父不弃,叔父百年之后,东怀愿披麻戴孝,扶灵捧盆。”
  沈明仕叹道:“沈安青为我侄孙女,我安能不痛?这个仇我也是报的。只是要你忍一时之气!”
  双手扶上他的肩,沈明仕沉声再道:“云台暗中与崔康时眉来眼去,朝廷上更是虚与委蛇,在世家面前挑拨离间,不是个定性子。待打下江山,东怀为帝,定尊你一声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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