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醉酒郎中

  宋卿月一侧身子,避开他冰凉的手指,冲身后道:“喜翠,你带衡儿找他乳娘玩去。”
  刘喜翠快声一应,抱着玉衡就去了邻院。
  院中就余下二人。
  宋卿月伸手将崔康时的胳膊挽住,轻声:“走,回屋去,我让人送个火盆来给你暖暖腿。”
  崔康时拄着双杖,艰难地随她入屋内。
  他这双伤腿入冬后情况就不妙,他又苦练走道近一月,怕是练坏了骨头。
  仆妇送来火盆后,他邻着火盆手扶椅背艰难坐下,解开身上宝蓝色白狐毛边大氅,宋卿月替他接过,转身挂于紫檀木架。
  崔康时搓了搓冻僵的手,又伸手向火盆,低声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于客栈羽林卫们踹开客房门后,宋卿月背倚花窗怔怔朝他看来时,脸上泪痕犹湿。
  她随口说是找间屋子歇脚,他心中波涛汹涌,知晓她在撒谎。
  宋卿月手上整理着他的狐氅,声音细若蚊蚋地应他:“我拿刀子自己划的。”
  他拿火钳拨了一拨火盆里的木炭,不动声色道:“那你可真会玩!”
  和崔康时一起过了半年多,宋卿月早已了解他的一言一行,知晓他心中起了疑惑。
  叹了口气,她转身面向他,双手轻轻掐于一处,幽声:“他来了!”
  “咣当”一声,火钳从崔康时手中滑落,砸到黄铜火盆上。
  顿了一顿,他捡起火钳,轻轻拨动炭火,道:“是他伤的你?他何忍?”
  宋卿月走到火盆边,一提裙子邻他坐下,撒谎道:“为逼他离开,我自己划的。”
  “那嘴上的伤呢?”他从火盆旁边的炭筐里挟起一块木炭,“也是你自己发疯咬的?”
  宋卿月脸颊火辣辣地烫烧起来,拇指无意识地抚上被咬伤的嘴唇……
  即墨江年高挺的鼻尖与滚烫的方唇,几将她的口鼻堵尽。他疯狂的深吻与啮咬带给她痛疼,也于她心上留下他浓烈的恨意和不甘。
  那令她窒息的霎那,他恨不能将她咬碎,嚼烂,再咽入腹中……
  她回过神,不自在地捋了捋发鬓,细声细气道:“也是我自己咬的!”
  崔康时抬起眼睫,看她须臾,问:“为何不跟他走?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心上泛起酸楚,强笑道:“他不方便带我走!”
  崔康时无声看她,伸过手来,双手轻轻揽上她的肩,轻轻一掰,将她揽入怀。
  他下颔轻轻抵住她的云鬓,叹息:“宋卿月……你怎么这么傻?”
  宋卿月没做挣扎,将脸埋入他温暖的怀里,先是小声哽咽,随后便哭出了声。
  她走不了!即黑云台将她监看得死死。
  若即墨江年带她同行,她不仅会葬送即墨江年的命,还会再次连累崔康时。
  更何况,她心中还惦着崔康时那片金山银海。
  她很贪婪,亦很笃定——她要即墨江年好,也要保下崔康时的家财。
  “你再忍忍!”崔康时修眉浓蹙,阖目轻声,“待助即墨云台拿到兵权,我亲自送你过江……”
  *
  开年后,阳春三月,冰消雪融。
  永安朝议上,就两头出征之论,百官达成共识。
  此前收到信报,于安国寺吃斋念佛两月后,乾月皇帝一出佛门便杀红了眼。
  带兵出征后,他三十六计轮番上,将小梁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半月时日,乾月皇帝火攻水攻齐上,连下数城,直直逼抵汴京城下。
  小梁王自觉招架不能,干脆缩在汴京城中,死守不出。
  是以,趁两方僵持之际,朝中决议,由兵部尚书兼太保沈明勋,带兵三十万南出定州。
  大军将沿汾州、隰州悄然南下,直取晋州,截断即墨江年后撒回京的路,再直扑上京城。
  比起遥远的关陇两地,定州距上京最近,也易守难守,这也是当初沈明仕择定州为离都的原因。
  带兵佯攻肃洲,则由驻守天水的陇右节度使楚承志带兵十万,虚张声势北出通州,配合南阗攻打河西。
  只是,就运送粮草一事,崔康时与沈明仕、沈明勋当庭展开激烈争锋。
  如此肥差,纵使出钱的是崔康时,沈明仕安会错过?自然想予以自己人。
  崔康时无行兵打仗经验,是以,朝中百官不解崔康时因何而争,纷纷出声攘助沈明仕。
  而作为兵部尚书兼太保的沈明勋,自然也咬死不松口。
  运送粮草本就归兵部统筹,崔康时百万巨资已入库,自然由兵部说了算。
  败下阵来后,崔康时急恼回府,与宋卿月将朝议的事讲了。
  坐于院中抽叶含苞的茶花树下,宋卿月唤刘喜翠沏来一壶茶,听他细细讲来。
  当崔康时提及肃州守将名为林天和时,她提壶的手便是一抖,讶然道:“林天和?双木林、天地的天、和气的和?”
  崔康时接过她手中茶壶,自斟一杯,又为她满斟一杯。
  “正是!听说这位守将颇擅奇袭,往昔还曾行过医,是为东阳人氏。”
  放下茶壶后,他轻盈盈望她一眼,又道:“正因听说他是东阳人,我才仔细听了一回。”
  宋卿月正是东阳城人,她听得眉头一跳。
  即墨江年还京后,曾跟她提起过,他在郦阳城报恩一事。
  林天和、林郎中,和彼时的郦阳城通判王晄,被即墨江年遣去了沙洲当职。
  若如此,那位名为林天和的守城将领,或许便是她认识的林天和。
  一思及,她蓦地伸手抓紧了崔康时端茶的手,将他一惊,溅出茶水一片。
  没顾上为他擦掉溅到袍上的茶水,她杏眸放光,看着他轻声:“平安!那林天和,或许是我一位故人……”
  *
  天将暗,肃州城门大开,守城郎将带兵两列城门之外,肃穆以待。
  宣威女将军卫菡,带兵五万,迢迢自上京而来。
  关外雪未消融,南阗却已陈兵数十万于沙州之外。且京中接探子信报:通州城内,关陇大军异动。
  是以,为防河西防务吃紧,即墨江年于汴京城下遥遥指挥,愣是挤从牙齿缝里抠出五万兵力,派卫菡带往肃州城攘助。
  春阳于山头落下半只脸,红彤彤的余烬,照在银鞍白马的红袍女将军脸上,绽出旖旎的光,令出城迎接的肃州将士看痴了眉眼。
  驻身于五万大军之前,勒马于城门之外,卫菡目光扫过迎接的将士,高声:“林天和何在?”
  一位壮硕的年轻将军大步出列,拱手回禀:“望女将军勿怪,林将军吃醉了酒,怕是今日难醒。便由我等迎接女将军入城。”
  吃醉了酒?卫菡俏脸顿时一寒。
  坐下白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四蹄躁动,她坐于马上的身姿也摇摇晃晃。
  目光意味深长扫过城门两侧贼兮兮的守城郎,她皮笑肉不笑扬鞭打马。
  “带路,就让本将军……驾……去给林将军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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