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心病难医

  汴京城下,万千将士扛云梯无数,奋不顾身冲入箭雨,拼死将云梯搭好。
  城头上,汴梁兵身影乱纷纷奔走,泼油落石,滚木放箭,挥刀劈砍,将竭力爬上墙头的人逼落。
  城外,箭矢射程之外,即墨江年立于战车之上,观望攻势。
  身周鼓声如雷,声声催魂,虽已夜半,城头迟迟未能拿下。
  他猩红着血眸朝城头看去,见自己的兵将如风中的落叶纷纷而坠……
  这汴京城阻了他小半月的攻势,如若今夜全军强攻再拿不下,只怕又要延误战机。
  眼见情形不妙,他既急又怒,一掀甲裙下了战车,未行几步便被千牛卫中郎将赵正奇拦下。
  “陛下身担千钧,万不可以身犯险!”
  “闪开!”
  “陛下!”赵正奇单膝跪下,仰眸哀求,“若陛下有个一差二误,这上唐江山托予谁人?”
  即墨江年蹙眉垂眸看他……付与谁人?
  是啊,他没了父母,更无兄弟,若他死了,这江年当托谁人?
  从民间借到的钱只能花使半年,眼见三月就要过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若不及时平了三王之乱,他又如何能腾出手杀过渭江,杀入定州。
  唯有杀入定州,才能将那个朝秦暮楚的女人抓回来给他生儿育女,才有人接手他这片上唐江山。
  世间女子繁如星河,宋卿月却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恨她,却又对她思之若狂……
  从定州离开那日,她自花窗内探出头来大声说,要他信她。
  他也想再信她一回。
  可无论他在定州打探到的消息,还是枢密使再入定州打探后带回的消息,无一能证那个孩子定是他的。
  枢密使更打探到崔府,花重金诱哄崔家人道出孩子身世,偏崔府上下,一口咬定那孩子就是崔家主君之子……
  赵正奇一句话问得他心头痛楚,他一把将其推开,手拖陌刀翻身上马,头也未回地吼:“擂鼓,宣令,朕亲自带兵攻城。”
  赵正奇胸口急剧起伏,气恼须臾,挥臂冲皇帝近卫们高吼:“都有!陛下在,你们在;陛下亡,你们也别活了。”
  夜里寅时,一场强攻,于催魂夺命的金鼓声中浩浩荡荡排开。
  城下万箭齐发作掩护,即墨江一入箭矢射程,立时弃马,带浩如江奔海流之兵,如潮水般向城墙根狂涌。
  云梯如春笋冒头,挨挨挤挤搭上城墙,密密麻麻的人若蚂蚁上树,乱纷纷朝城头攀爬。
  城头之上,疲惫不堪兵汴梁兵又发起一轮防守。霎那乱石惊空,泼油成河,点火成海。
  泼油至云梯,火箭随之射下引燃,烧落射死攻城将士无数,乱麻麻坠尸如雨。
  即墨江年攀至云梯一半,兜头一桶桐油浇下,随之火箭射来。
  火箭曳着流焰急坠,他眼疾手快,一刀将火箭劈开,身若灵猿攀枝,须臾跃上城头。
  眼见皇帝明黄色身影抢先攀上城头,将士们哪顾惜命?纷纷顾身直追。
  城楼上,面对蜂涌而来的汴梁兵,即墨江年身刚站稳,便杀红了眼。
  他眼中只有飞溅的血红色,手中陌刀若开山劈海,左斩右扫,不知凶险,更不知疲惫……
  每劈死一人,他便能离渭江近一步,每斩一将,他便能离定州近一里。
  城楼远方,有汴梁将首认出乾月皇帝独一无二的明黄色甲胄。
  眼见即墨江年形容颠狂,令汴梁兵近不得身,汴梁将首一声令下,命人放箭射杀。
  “嗖嗖嗖……”
  十多支箭矢破空,急急从即墨江身后飞来。
  未及反应,数支箭矢穿透即墨江年背甲,箭头扎入肉中。
  随后攀上城头的赵正奇一见,大恐,砍倒几个杀过来的汴梁兵,冲身后高呼:“护驾,护驾!”
  震天的鼓点与撕杀声中,即墨江年早已没了痛觉,又何需护驾?
  他若炸了刺的刺猬,甲胄浴血,后背带箭,带自己人杀溃城头防守的汴梁兵,又带兵杀下城墙。
  冲下城楼后,他带人杀溃城门内的汴梁军,终得以将紧闭一月的汴京城城门打开。
  看着从城外潮水般涌入的兵将,即墨江年身子轻晃,仰眸上望……
  天上有云几许,有月一轮,亦静亦明。
  他耳中万籁寂静,唯余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恍惚着眼眸,遥望圆月,他幽幽轻声:“宋卿月……你给我等着!”
  随之,他身子若玉山崩塌,漫天繁星于他眼中倾斜,后如轻衾薄被,将他轻轻覆盖。
  *
  西子湖畔,一榭临水,湖耀千光。
  榭上花窗大开,帘缦轻扬,露出一对“鸳鸯戏水”,榭内男女二人偎依紧贴。
  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温柔;女子眉似远山,杏眸泛水。
  二人揽腰搂颈,身影相叠,唇齿相缠,作欢声迷喃。
  情形入眼,即墨江年心中躁血沸腾,痛楚一阖目,启眸后,他抬腿重重一踹,踹开了水榭的门。
  手中陌刀生寒直指男子,一步步欺近。
  女子惊见他来,展开双臂拦于男子身前,哭着摇头:“崔康时对我恩重如山,江年,你不能杀他!”
  即墨江年心中酸楚,伸手向她,咬牙切齿:“宋卿月,过来!”
  宋卿月反身将崔康时颈子搂住,扭头冲他喊:“我是崔康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还给崔康时生了儿子,我凭什么跟你走?”
  话如利箭,将他心房射得千疮百孔。
  她是崔康时明媒正娶之妻,那他的妻子又在何处?
  绝望看她,他声音颤抖,“宋卿月,我数三个数,若你再不过来,我便连你也杀!”
  “一,二,三……”
  他数了三个数,忍了忍,又数到十。
  宋卿月却将头埋于崔康时胸口,任崔康时搂着,纹丝不动。
  他横陌刀于颈间,绝望流泪:“宋卿月,你好狠的心肠……我成全你!”
  未待用力,忽闻耳畔唤声如雷。
  “陛下醒来,陛下醒来……”
  即墨江年身子一震,自梦中醒来。
  他霍地坐起身,脸色煞白,浑身湿透。
  转眸四顾,身处营帐,榻下跪了满帐将士。
  他沙哑着声音问:“汴京可已拿下!”
  “回禀陛下,汴京城已拿下,但小梁王自城西偏门遁走!“
  他闭上双眸,气息犹喘,脑中浮出宋卿月的脸。
  距离宋卿月有三步之遥,而今走了一步,还余两步要走。
  将才不过噩梦一场!
  他绝无可能成全她与崔康时,便是死,他也要杀过渭江把她抢回来!
  “陛下,收到密报……河东节度使沈明勋带兵三十万南出定州,直奔晋州而去。”
  赵正奇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一掀甲裙跪下,双手逞上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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