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皇帝大婚
体内利刃的寒凉沁心透脑,若一股冬日里的寒风钻入后脊,将即墨江年浑浑噩噩的脑子激醒。
随之,他全身乏了力道。
手中剑“当”一声坠地,他抬手握紧刺入胸口的那柄剑,以期缓减长剑往身体内送入的力道。
即墨云台无声笑着,双手握剑狠命前送,推着他的身子跌跌撞撞后退。
他胸口喷出的血溅上即墨云年双颊、眉眼、牙齿……令即墨云台柔美的脸,看着既瑰丽又狰狞。
即墨江年握着剑身的手剧烈颤抖,嘴角鲜血汩汩。
他望着即墨云台,喘息着道:“宋卿月由始至终只爱崔康时,孩子自然是崔康时的。所以,她及她的儿子与我何干?”
即墨云台死死盯着他,闻听眉眼一怔,便是这一怔,手上力道一缓。
他立时用尽全身力气,抬腿重踹于即墨云台小腹。
即墨云台长剑脱手,若落叶般飞出,重重砸于地上的乱石中,一口鲜血喷出,挣扎不起。
他垂眸看了一眼深插胸口的剑,剑身汩汩不断,滴着自他身体里引流出的鲜血。
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然后身子缓缓侧倾。
“陛下、陛下……”
他听见赵正奇凄厉的唤声,接着,有无数千牛卫朝他涌来,将他围住。
他们的脸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却遮不住宋卿月的脸。
宋卿月的脸探出花窗,冲他哭喊:“你要相信我说过的话……我爱你……江年!”
“陛下……陛下……”
耳边凄厉的呼唤仍在聒噪,他用尽全身力气翕动嘴唇,口中一面涌血,一面吐出清晰的命令。
“放……放……永安大军……撒离!”
话落,天地于他眼中消弥,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他浸身于虚无。
恍惚地,他回到了那个春夜。
宋卿月娇纤的身影,站在靖王府结满红灯笼的玉兰树下,冲他笑得一脸灿烂。
“我们生孩子吧,江年,就今夜……”
*
宋卿月温暖的指尖抚过他胸口的伤,微痒微酥,令他红了耳根,热了身子。
她仰眸,心痛地问:“谁伤的你?”
他呼吸轻促,将她不安分的小手捉住,脑中昏懵一片。
胸口的伤好似为崔康时所刺,他却又依稀记得,是即墨云台捅的。
正思忖如何回答,才能令宋卿月不担心,她的唇已轻轻吮上了他血淋淋的伤口。
他难禁地低哼出声,将她打横抱起,面红耳赤轻笑:“宋卿月,我们得圆房了。”
宋卿月双手乖巧吊着他的颈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杏眸里满是温柔的笑。
他抱着她穿过香帏罗帐,放她于金丝楠木榻上,抑着狂跳的心,俯下身去吻她……
忽他剧痛袭身,猝然垂眸,见胸口有鲜血汹涌。
胸口喷出的血,须臾汇成一汪血海,血海里波涛骤起,急风飓浪将宋卿月的身子冲走。
血海那头站着即墨云台,站着沈明仕,沈东怀,他们笑得狰狞,冲宋卿月随波逐浪的身子伸手。
宋卿月于血海惊涛里挣扎,冲他长长伸手,厉唤:“江年……”
他大骇,想要伸手够她,胸口却血涌不断,将她冲得越发遥远。
他慌了神,双手紧紧捂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
*
永安宫,麟德殿寝宫内。
太医署所有太医尽皆到场,他们满头大汗,满殿奔走。
急送皇帝回宫已三日,皇帝胸口中剑,剑刃伤了脏腑,虽血已止住,却陷于高热,昏迷不醒。
寝宫外,文武百官紧色神张,坐立难安。
皇帝昏迷了几日,百官便守了几个日夜未敢阖眼,个个面色憔悴,疲惫不堪。
这上唐,这乾月朝,仅皇帝这一单血脉。
好不容易平了一王,尚余二王未平,更兼南阗频犯河西,而一江两隔的永安朝虽折损兵将半余,却安然无恙。
是以,皇帝若死,这风波未定的局面,还有谁人可堪托付?
皇帝若死,这才见曙光的局面,更怕有暗生觊觎之人趁机作乱,再将局面扰乱。
吏部尚书李光明、户部尚书孙鸿光牵头,同满朝文武商议着百般可能,唯一不可接受的,便是皇帝伤重身亡。
一筹莫展后,两位尚书率领百官尽向安国寺祈福。
盛夏五月,于肃穆的金磬声里,于沉重禅钟声里,于百千位佛子朗如松涛的唱经声里,百官双掌合香,向天祷拜……
七日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即墨江年喉间响起。
艰难启开沉重的眼皮后,他第一句话,是冲附耳到唇边的赵正奇述出的。
“传……传……吴幼娘入宫……”
三月后,永安宫内,乾月皇帝大婚。
上京城万人空巷,百姓齐聚于朱雀大街,共观皇帝婚典盛事。
悠扬的礼乐声中,百位宫娥红裳绿鬓,领首行于礼队之前,手提花篮,扬飞百花漫天。
伤好身健的乾月皇帝高坐于金辂车之上,牵手凤冠翟服的皇后巡游。
一帝一后颔首频频,挥手频频,温笑脉脉,受百姓山呼海啸般的祝贺。
皇后妆容齐备的脸娇俏万端,美眸流盼,时不时望向辂车之畔,相随的千牛卫中郎赵正奇。
少年将军赵正奇满脸隐忍的兴奋,骑于白马之上的身姿挺拔如松,银甲生辉,目不斜视。
金碧辉煌的婚车游街半日,最后缓缓驶向永安宫。
其后宫中传出逸事,说是皇帝沉缅大婚之喜,与皇后恩爱无两,陷于温柔乡不能自拔,不上早朝一月之久。
一月后宫中传出喜讯,皇后有孕。
户部传赦书昭告天下,是年无论农商,税赋尽皆减半,百姓奔走相告,举国欢庆。
九月金秋,秋风送凉,也将乾月朝的喜讯送到永安朝堂之上。
信上说,乾月朝廷已渡过危机。
因乾月皇帝平了小梁王之乱,挫败了永安朝突袭,民间信心大振,各大商行与布库纷纷向乾月朝廷追加借贷,缓解了财政危机。
而乾月皇帝重伤后开了窍,怕身死后江山无继,择后一位举了婚典,现皇后已有身孕。
永安皇帝高坐帝座,听罢消息,于百官如潮的议论声中,皮笑肉不笑地眯起了眼眸。
崔康时微垂着眉眼,虽不动声色,注意力却若兔起鹘落,将难辨悲喜的消息紧攥心头。
散朝后,崔康时回府,见宋卿月正蹲身开得黄澄澄的桂花树下,笑着朝玉衡伸手。
玉衡被刘喜翠搀着,跌跌撞撞朝她学步。
十月大的小人儿眉目益发清晰,俨然即墨江年的模样。
他眉骨高凸,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尤其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像极了即墨江年。
小嘴上唇,唇尖饱满,若缀了一粒红润润的珠子,一张一阖地发声:“爹……爹爹……”
宋卿月一愣,扭头回首,见他正站在院子的垂花门处。
他立时冲她挤出满脸清浅笑意,“衡儿眼尖,一眼就看到我这爹爹!”
宋卿月站起身,一拢耳畔乱发,吃醋地冲他道:“这兔崽子没良心,就认你!”
他走到她身畔,蹲下身子朝玉衡伸手,柔声:“过来,衡儿,再叫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