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却说陈二爷收到一张帖子,迟疑会子仍依着帖子上所写去了他的同僚、昨晚已死的那绿林高手之居所。门虚掩着,他推门走了进去,登时脑袋一疼、倒下了。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地下,口中藏了□□的假牙已没了。抬头一看,屋中小几旁坐着一男一女正在下棋。二人听见他醒了便撂下手里的棋子。那男的笑眯眯走到他跟前来:“陈二爷,还认得我么?十几年前见过。”
陈二爷扶地坐了起来,头还有些晕,打量这人几眼便认出来了:“荣国府的贾琮。”
贾琮点头:“看样子我的模样没怎么变。陈先生,你可以选择招供和死亡。”
陈二爷张望了几眼:“这是哪儿?”
“高家的客院。”贾琮懒洋洋回到椅子跟前坐下,“不然还能是哪儿。”
陈二爷看着他道:“贾先生是不预备放晚生活路了?”
“那就得看你招得痛快不痛快了。”贾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二爷道:“死到临头问贾先生一句,贾先生当真有反意么?”
贾琮奇道:“怎么你们个个都问这个?”
陈二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贾先生如此大的本事,晚生在想着不如干脆就投靠了贾先生。”
贾琮偏头看了他会子道:“你这弯子拐得也太急了些,我不敢相信。”
陈二爷不客气去扯了把椅子坐在贾琮对面,架起二郎腿来微笑道:“想必贾先生还没找到你丢的东西。”
贾琮从怀内掏出火.枪来:“你说这个么?早就找的了。”
“不可能!”陈二爷震惊失声。老半日,不可思议道:“怎么找到的?!”
贾琮把枪放回去:“猜的。”
陈二爷喊道:“如何能猜的出来!”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贾琮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前几年,西洋的英吉利国商人去非洲开金刚钻矿,寻到了一颗极大的金刚钻,想送回国去。因路途遥远、恐怕盗贼窃盯上,遂将那钻石包了个极寻常的小包裹,贴上寻常的邮票送入邮局寄走。没人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钻石,故此平平安安的被寄到了英吉利国。”他拍手道,“陈先生依样画葫芦挺聪明,只可惜我也知道这个典故。”
陈二爷怔了半日:“……我不知道这个典故。”
贾琮耸肩:“哦,你不知道啊。没关系,横竖你并不孤独、有人跟你想的一样。”
陈二爷嗐声跌足:“早知道就不用这法子。”
贾琮摊手:“千金难买早知道。”
陈二爷连连摇头,坐了会子又道:“纵然没有证据,贾先生的秘密依然保不住。”
贾琮道:“你派出去的那个叫什么曹福的?”他扭头看陈瑞锦。
陈瑞锦道:“曹富。”
“曹富,我们看他长得不太像聪明人,就杀了。”贾琮随口道,“还有那个绑架的我绑架犯,自然也不能留着。”
陈二爷举目盯了他半日,忽然叹道:“什么燕王蜀王吴王都不如贾先生。”贾琮耸肩不语。陈二爷又道,“贾先生之策有个极大的漏洞,只怕你自己尚未觉察。”贾琮仍然不语。“贾先生显见欲走权臣之路,在京中留下的人质也没甚要紧的,连贾宝玉的媳妇都送走了。”陈二爷道,“只是你忘了名声。”
贾琮眨眨眼:“哈?”
陈二爷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贾先生做戏做得再好终有图穷匕见的一日。王莽虽窃国成功,坏了名声,世人皆背之,哪里坐得住江山?”
贾琮翻了翻眼皮子道:“敢问陈先生,诸位王爷出兵海外,哪一个行的是仁政、哪一个要的是名声?东瀛土人都被灭绝了。”
陈二爷道:“纵然贾先生不惧名声,也须得防着红骨记。商人重利。既然肯为利帮你,也必肯为利帮旁人。”
贾琮皱眉道:“你想了半日只想到这个?装逼没用,我自己就是个装逼的祖宗。陈先生,来点干货吧。你们的头目是谁?姬先生?”陈二爷淡然一笑,尚未开口,贾琮又来一句,“或是曹先生?”陈二爷眼神轻轻一跳。贾琮点头,“果然就是曹先生,我本来就猜是他的。”
陈二爷奇道:“哪个曹先生?”
“秦国世子侧妃、长安第一美人曹氏的爹,姬先生的亲舅舅。”贾琮道,“那个曹富是他手下吧。他一个下人趾高气昂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你上司派来的。”
陈二爷冷笑道:“你瞧他也像个下人吧。他是曹老儿在外头私养的儿子,长到十来岁充做养子带回家去。他太太早知道了,特特给他取了个下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贾琮摸了摸鼻子,“难怪你们俩互相看不顺眼。你背着曹老儿直接给京里头送信?他不会骂你?”
陈二爷道:“曹先生说过,此事要紧,一切便宜行事。”
贾琮点头:“这老头也算有点头脑,不官僚主义。好了继续,你们有多少人、都是谁、资料库在哪儿?”
陈瑞锦本来坐在一旁吃茶,闻言撂下盅子走了过来:“我来问。”
“好,你好问。”贾琮撇脱站起来去端茶壶与他二人的茶盅子。
陈二爷看了看陈瑞锦,道:“贾先生当真有胆子娶这么厉害的女人?”
话音未落,便听“啪啪”两声,陈二爷已挨了两个耳光。陈瑞锦如无事人一般回来坐下,淡然问道:“曹先生你们在长安的首领?你们大头领是谁?”
陈二爷吃疼不过,捂了半日的脸。贾琮在旁等不得了,先说:“燕王手下、又是个王爷,除非是异姓王。只有那个在朝中已闲混过三世的西宁郡王了。他什么时候投靠燕王的?”
陈瑞锦横了他一眼:“你闭嘴!”贾琮赶忙做了个往嘴上贴膏药的手势。
陈二爷苦笑道:“贾先生连这个都能猜着,还有什么猜不着。”贾琮闭着嘴呜呜了两声。
陈瑞锦道:“陈先生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性命堪忧。”乃款款的走到他身边,随手戳了几下。陈二爷才要嚎叫,又让她随手摘下他自己的头巾堵了嘴,只发出几声“唔唔”的闷响。陈瑞锦在旁等了半日方从他口中扯出头巾来,“招么?”陈二爷脸上早淌了不知多少泪,哽咽着点头,便一五一十的招了。
陈二爷乃是长安知府陈大人的次子、续弦所生。陈大人固然疼爱他,然而兄弟二人长到半大之后,陈二爷发觉自己看似得宠、实在在陈大人心中并不如他兄长。陈大人只当他是个孩子,要紧事从来不肯告诉他,更莫提跟他商议。反倒是陈大爷,虽没了母亲,却极得父亲信任。陈大人非但事事与他商议,甚至要紧事还听他的决断。陈二爷心里头极不服气,偏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他老子皆不放心里,只当他嬉戏。当年陈大人与陈大爷商议着要在秦王跟前争宠,陈二爷着急上火告诉他们秦王不是明主,被轰出去了。前几年陈大人与陈大爷商议去世子跟前争宠,陈二爷着急上火告诉他们世子不是明主,被轰出去了。陈大人与秦王心腹谋士丁滁暗搓搓斗了一年多、节节败退,陈大爷劝他爹不如结交此人,陈二爷着急上火告诉他们丁滁怎么瞧都不像个正人君子,被轰出去了。陈二爷憋屈的难受,去外头借酒浇愁,遇上了曹先生。
曹先生本是长安名士,家境富庶,一直不愿为官。天下分封后,秦王到了长安。曹先生半分瞧不上秦王,说他是个“只爱虚名的无能之辈”。偏有一日,京中旧友来访,便是西宁郡王。西宁王府从上两位郡王开始便不上朝了,手中权柄亦早早交出,当年诸王争权夺势也不曾参合进去,在朝中如同透明了一般。那回他悄然来一趟秦国,告诉曹先生说自己已投了燕王,天下早晚必属燕王无疑,劝说其入伙。曹先生被他说服,投入燕王麾下。
数年经营,曹先生已搜罗了不少人物等着替燕王效力,多半为郁郁不得志者。那个叫姜老四的老卒便是其中一个、陈二爷是另一个。又将曹先生之女曹氏送入秦国世子府中,再派曹先生之外甥姬先生去秦王第三子身边。日后自然还有别的计划,只是这陈二爷并不知情。
秦国的事儿都顺利,偏京中的首领一直不得重用——燕王仍信任冯紫英多些。西宁郡王知道,若没有拿得出来的功劳,自己怕是赶不上冯紫英的。冯紫英与荣国府交好世人皆知,他遂专查了查台湾府。起初他还以为贾家当真想玩些乱七八糟的花样、在那边试行国策;待探子呆久了便发觉事儿不对。
整个台湾府的学堂,不论正经给孩子念书的还是大人念的扫盲培训班,从没有一位先生教过学生天子为万民之主,四处都是民重君轻的话。这些人也从来不曾进京科举,而台湾府也根本不设童子试、连秀才都没的考,更莫提举人进士。台湾府做了多年的学堂,不曾有一位学子进京科举。换而言之,贾家养的那么多学校不会给燕王教出一个人才,都是他们自家留用的。西宁郡王登时便猜到贾家有自立之心。只是这话若说给燕王听,贾琮几句话就能撇清楚。他要证据,铁证如山方可。
燕王实在信任荣国府。前两年西宁王爷搜罗了点子证据、欲拿去燕王跟前亮出来,偏遇上了荣国府的贾母病逝。因西宁老太妃与贾母交好,他便想着,就等贾母的丧事办完、给她老人家一个体面不迟。不想又出了一坡梅林一座庙有要紧物件儿被盗、贾琮连丢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寻到了那东西。这会子告贾琮的黑状只怕燕王听不进去。西宁王府谨慎了数十年,习惯了,不敢胡乱触主子霉头,便没说。而事后看燕王提起贾琮的语气,竟是更信任他了。西宁王爷便想着,怕是得有更硬的证据才能搬倒荣国府的。
他也知道,荣国府近年必不敢乱动、只能行假扮忠臣之策,故此晚些时日拆穿他们无碍。且贾琮委实在帮燕王做事,让他多做几年也好。他越是得燕王眼青、来日自己掀翻他功劳便越大。遂静下心来慢慢搜罗证据,只盼着到时候能一招致命。前些日子得知燕王派了贾琮去长安,他便以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长安有曹先生,而贾琮并不知道此人。以无心算有心,说不定能成。
曹先生胆儿比他老友大得多,没他那么瞻前顾后。贾琮还没进长安便开始盘算如何对付他,最好是能拿到显眼的证据、快刀斩乱麻。乃使人绑了贾琮欲审问出底细来。只是终究让他逃了。
贾琮听罢揉着脖子向陈瑞锦道:“好险。”
陈瑞锦又细问了陈二爷有哪些同伙,他知道的并不多。陈二爷乃正色道:“贾先生果然是个有来历的,本事非同寻常。晚生觉得,你能比燕王还强些。”
贾琮笑道:“亏的你有眼光。好了,下辈子留着着眼光做个好人吧。”
陈二爷惊愕道:“……贾先生说什么?”
贾琮道:“我从没想过留你性命。”陈二爷顿时打起哆嗦来。贾琮端起茶盅子一饮而尽,道,“你们要杀姜老四灭口,直杀了很妥当,偏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利用一下,结果反倒暴露了。还有,谎称那算命的瞎子是同伙让姜老四杀了他,这主意是你出的吧。”陈二爷颤着点头。贾琮哼了一声,“瞎子招你惹你了?平白无故的随手就害死人命。你心里没有人命这个概念,这样的人我可不敢要。昨儿你平白害死了一个瞎子,明儿谁知道你又想平白害死谁?”
陈二爷喊道:“哪家做事不这样!你们荣国府的探子没灭过口?”
贾琮奇道:“怎么是灭口呢?姜老四之死是灭口,那瞎子完全就是个不相干之人。”
陈二爷才要分辨,陈瑞锦已随手射了一支袖箭出去、正中此人咽喉。
贾琮拍了拍手:“好准。”又给她倒茶道,“你都忙了多久了?好生歇会子。”
陈瑞锦摇头道:“我没心思歇着。那个曹先生可怎么对付?”
贾琮耸肩道:“什么怎么对付?这儿是秦国,他是燕国的细作。但凡得了地下党……额,燕党的名录,一个个清洗干净就是了。”
“西宁王爷更要疑心你了。”
贾琮勾起嘴角来:“放心。这个年代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讯太不发达了。”乃伸手比了个“v”。“再说,谁是吃素的五叔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