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何陋之有
田盘精气神高度集中，浑身气势都汇聚于一点，锋芒直指岳川。
岳川也整理好了思绪，组织好了语言，缓缓起身，与田盘对视。
“圣人起身了！”
“圣人竟然站起来了。”
“圣人竟然这般重视田盘？”
之前讲道的时候，岳川都是席地而坐，今天还是岳川第一次站着讲道。
感受到岳川身上的庄重，众人全都屏息凝视。
岳川向田盘拱了拱手，说道：“我且问你一句，大一统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田盘微笑回礼，朗声说道：“大一统最大的好处便是撤藩篱、消隔阂，万人一家、万族一心，万国一体！桓公毕生尊王攘夷，然夷狄未除，边患未消。若行大一统之策，后世之天下，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为华夏，又何须攘夷？”
岳川瞬间明白了田盘的想法。
不愧是历史上一手主导田氏代齐的人，心中志向便是超越桓公，超越“尊王攘夷”。
如果他不是生在田氏，而是生在姜氏，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齐国国君，天下肯定会有大不同吧。
岳川摇了摇头，“你说的，都是空泛的口号！我且问你，如何撤销藩篱？又如何消泯隔阂？不攘夷，又如何让夷狄归心？”
田盘笑着说道：“效仿姜国！重农桑、兴工商，以财货之利引四方之国车同轨、度同衡！钱财流通之处，诸国自然撤藩篱、消隔阂！此举成，可令天下归心，更何况夷狄？”
岳川心中一咯噔。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个田盘有两下子！
岳川开始重视起来。
本以为对方也就是个空谈妄想的中二少年，却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
岳川又问道：“如此，也只是经济上大一统，那么文化上呢？”
田盘笑道：“我田氏有稷下学宫，网罗天下好武男儿。日后，稷下学宫还将网罗天下读书人，聘请八方名士，教书育人，教化天下，以此推动文化之大一统！”
说着，田盘拱手一揖到底，“盘斗胆！恳请圣人到稷下学宫执教兴学！”
田盘身周众多技击士也同时躬身行礼，“恳请圣人到稷下学宫执教兴学！”
岳川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大力降临。
周遭的空气都像玻璃一样，凝实有质。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唯独思绪还在呼呼运转。
岳川心中生出一股明悟，自己已经处在了时代潮流的关键节点上，答应或者拒绝，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影响。
同样的事情，大黄也遭遇过。
那就是龙阳询问：我是否能成为驯服权力的国君。
大黄当时没有回答。
岳川同样也不敢说。
无论回答是还是否，都要担因果的。
而且是巨大的因果。
岳川说道：“我在此地，亦是执教兴学，在座诸位，人人向学，其中贤者，自可开馆授学，教书育人，其中愚者，也能言传身教，治家育子。”
田盘再度躬身，“稷下学宫占地百亩，圣人若至，盘可做主拓地千亩，一应建筑皆随圣人！还请圣人以天下计，以万民计！”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全都叹息。
占地千亩，都赶得上琅琊城了。
王氏宅院跟田盘口中的稷下学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能在稷下学宫讲道，甚至在稷下学宫中执教兴学，这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换成自己，怕是当场就应了！
王竞择也黯然低头。
自己一家人吃穿住用都是老师给的，如果没有老师，自己一家人能否熬过冬天都难说。
老师在自己这里，是单纯的付出，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去稷下学宫，老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名也好，利也罢，都唾手可得！
最重要的是教化天下！
王竞择推己及人，如果是自己，能否拒绝这样的诱惑？
哪怕田氏是自己的仇人，可如果能借田氏之手宣扬自己的学说，让自己桃李满天下，仇恨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于是，王竞择恭敬地行礼，低声道：“老师，王家宅小院陋，难以承载您胸中才气，还请老师移步高处，凌云托日，光耀天下！”
琅琊众人虽然心中不甘，可他们多日来一直在听岳川讲道。
尤其是岳川对公开书籍，造福天下人的言行，琅琊人都深受感动。
如果拦着圣人，不让圣人离开琅琊，跟那些垄断书籍，断绝普通人上升渠道的地主阶层有什么区别？
圣人应该是天下人的圣人，而不是琅琊的圣人。
稷下学宫才是圣人最好的去处。
于是，众人纷纷跪地，跟着王竞择喊道：“请圣人移步高处，凌云托日，光耀天下！”
王家院内、院外的人纷纷跪地恳求，数万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滚滚如雷。
田盘大喜。
他深深地看了王竞择一眼，心中暗道：得想个法子，化解了与王氏的仇怨。
就在田盘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岳川摇了摇头，双手负于身后，仰天大笑。
众人瞬间停止喊叫，屏息凝视。
岳川抬手指了指院落中的景物。
院墙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依斑驳累累。
许多地方的砖瓦残损破旧，还没来得及换新。
门廊梁柱上的油漆也在风雨中褪色，开裂。
“山不在高，有贤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群贤，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却不知，何陋之有？”
听到这话，王竞择浑身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琅琊众人也都喜极而泣。
圣人竟然这般看重自己，看重琅琊。
没错！
琅琊是小地方，比不得临淄，王家宅院也很简陋，比不得千亩占地的稷下学宫。
但是，何陋之有？
圣人看重的是琅琊的文风，是琅琊人人向学，而不是金砖碧瓦。
反倒田盘，愕然当场。
他想了一万种可能，他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岳川用这种方法化解了他的“攻势”。
“何陋之有？何陋之有？”
田盘喃喃几次之后，拱手拜谢，“多谢圣人，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