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到底是怎样的暗示
那尊童子像静静地半跪在大势至菩萨的身旁。
它造型古朴典雅,制作工艺非常精致,完全和佛台上其他的唐代塑像形制一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先辈们在模仿唐代造像的技艺方面,的确是巧夺天工。
不过这尊童子像,现在看来,和白天又有极大的分别。
主要是它的面目。
它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可怖。
我知道,这是光影的作用。
白天,大殿里透射进来的阳光能够全方位地散布在童子像的周身,把它和善而严肃的面容雕琢得栩栩如生。
但是到了晚上,大殿里只有些许微弱的灯光投射下来,将童子像的面目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而佛台上放在它脚旁的长明灯所散发出的光芒,是从下而上地照射上去的,它突兀的眼珠在烛火的映射下,就像朝上翻着白眼。
长明灯的火苗摇曳不停,童子像的面目也随着火光的闪动变幻着黑白阴影,似龇牙咧嘴,似怒目圆睁,又似狰狞狂笑。
我仿佛听到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一种清脆渗人的童稚般的恐怖笑声,那笑声似从自己的心底发出,像在嘲笑世人永远无法克服自身的贪嗔痴,看不见世事的真善美。
而童子那双本该慈眉善目的眼睛,也像是在狡黠地眨着眼睛。
我不觉看得呆了,没想到泥塑的死物,竟在火光中鲜活了起来。
刹那间,那童子像就好像具有了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让我不知不觉地走近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我伸手取过佛台上的长明灯,手举着灯围着童子像的脚旁转了转,想看看它的面目到底还有多少种变化。
可惜,没有了一种变化!
它的眼睛似在观天,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的那片天,面目在火光中清晰起来,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变化。
我心底那种魔性的笑声也顷刻间消失了。
它仿佛在昭示我,世间所有的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你之所以看不真切,是因为相距太远。
距离之所以能够产生美,是因为它掩盖了丑。
距离能够掩饰、放大很多东西,想要真正地看清,只有走近前去,来他个釜底抽薪!
我不自觉地顺着童子像的眼睛朝上看去。
突然,我看见屋顶一个影子一晃而过,我心里为之一震。
“等等,那是什么!”
我连忙把手里一直晃动的长明灯移动到刚才的位置。
大殿顶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箭头!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投影的箭头!
“怎么会有一个箭头?”
我连忙看向童子像,原来,是童子像手里握着的那把如意的投影。
而我手上的长明灯,此时正好放在童子像的手下面。
我想起了刚才叶真说的暗示,心突然剧烈地狂跳起来:“这不会是什么暗示吧?”
我把手里的灯又上下左右地移动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屋顶箭头的变化。
随着灯光照射距离和方向的变化,箭头的指向和长短也跟着发生变化,它可以在屋顶上旋转360度。
这不就是古代计时器日晷的原理吗?
在一个民国时期的塑像身上,暗藏着一个精准的日晷,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巧合。
我仔细看了看那把如意,它在童子手上安放的角度其实很别扭,显得并不自然,就好像是在做童子塑像时,并没有考虑到要做一柄如意握在它手中。
而且从如意和童子像上褪色后分别露出的泥胎颜色来看,它们绝对是两个时期的产物。
这柄如意,是强行给这童子按上去的。
我在寺庙里塑造过很多童子像,一般只有在善财童子的手上,才会握有一柄如意。
我看向观世音身旁的善财童子,立刻就发现了它手中的蹊跷。
它手中竟空无一物!
“不会吧,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我在心里惊呼道。
在很多寺庙里,童子的手上其实都是空的,但空手的童子只会有一种造型:童子拜观音。
也就是说,童子是采用双手合十的姿势,面朝观世音而拜。
但这尊善财童子,双手分开,怀里像捧着什么东西。
这种造型也没问题,既然是善财,很多庙宇就会给童子的怀里塞上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或一柄珠光宝气的玉如意,给前来求财的人以心理暗示。
“这个善财童子手上的东西,去哪儿了呢?”想到这个问题,我连忙拿起长明灯,想走到善财童子身旁看个究竟。
我正要挪步,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突然凑近我的耳旁,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长明灯差点摔到了地上。
我一脸气愤,说道:“我看什么要先向你报告?”
他没搭理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的身后,随即右手搭上我的肩膀,把我用力一拨,就把我推向了一旁。
“咦,这尊塑像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抬头望向上方,发出轻声的疑问。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在心里埋怨自己太不小心了,一时出神竟忘了群狼伺立。
怎么能随意暴露目标呢?
这下引狼入室了!
我刚想出言阻止,无相大师此时却朗声说道:“各位,这经书想必都看得差不多了,得此因缘,是各位的造化。老衲奉劝一句:经书永远都应该留在佛门重地,各位不可起了贪念和占为己有的心。另外,老衲还想提醒一句:此经书的分量不言而喻,同时事关我寺千年的传承。经书藏于我寺这个秘密,还望各位守口如瓶,不可轻易泄露。头顶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望各位好自为之。阿弥陀佛。”
无相大师说完这句话,把自己手里的经卷小心翼翼地放入铁盒里,蔡从章也表情凝重地轻轻卷好手中的卷轴,把经卷郑重地放进了铁盒。
无相大师掏出那把锁,只听“咔嗒”一声,锁住了铁盒。
做完这些,无相大师才将铁盒重新放回案台上,跪下拜了三拜,这才从案台上取下铁盒,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大殿,消失在黑夜中。
蔡从章取下白手套,和放大镜一起放回了兜里,望着无相大师消失的方向,说:“我们也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叶真突然窜了出去,身法之灵敏,动作之迅捷,连我都没看清他的身影,只感觉耳旁一道轻风拂过,他的人就已经飘然落到大殿外面了。
“叶……”
我刚叫出声,蔡从章就打断了我:“由他去吧,无相大师的话,看似奉劝,实则警告。他要咎由自取,自取灭亡,可以去试试。”
原来,蔡从章也看出来了,叶真奔去的方向,正是无相大师消失的方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千年古寺、千年佛经能保存到现在,那绝对不是单纯凭着气运,一定有隐秘的强大力量在暗中保护,岂是一般人可以窥探的?”曾晓娇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
“借别人之手,除掉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呵呵。”蔡从章的轻笑在暗夜里听起来如同鬼魅。
我感到一股凉意传遍周身,这个看似面容和善的老头,竟有如此阴毒的一面。
“走吧,小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想,你不希望藏经洞的秘密,被叶真那个纨绔子弟抢先得到吧。你别忘了,他无时无刻都不忘羞辱你。”蔡从章眼观八方,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不满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跟在了蔡从章和曾晓娇的身后。
在跨出东大殿大门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佛台。
这个时候,大殿的灯已经熄灭,无相大师在走出大殿前,就关上了灯,只有两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我心中一动,幽暗的佛台上,似有一束光,照亮了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