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投贼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第210章 投贼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李郁看着殷勤的掌柜,排出一锭小银子,轻声问道:
  “官府贴出告示,说有件挣大钱的好事,让大家都来做。你会信吗?”
  “爷,不敢信。”
  范京接过话茬,反问道:
  “为何?”
  或许是因为范京的口音带有浓重的本地口音,掌柜的笑了:
  “这位爷,咱也不是第一天做大清朝的草民。虽说咱只是个小户人家,稍微识的那么几百个字,可在这姑苏城活了半辈子,多少长了点见识。”
  “这挣大钱的好事,能轮到咱?”
  范京被咽了一下,无话可说。
  李郁往碗里多加了些醋、辣油。
  摆摆手~
  掌柜的弯腰行礼,轻轻拿走了那1两银子。
  “老范,现在你明白了吧?”
  “属下明白了。咱大清朝的老百姓会本能的反过来听话。除非把刀架在脖子上,否则咱越提倡,人越不搭理。”
  “对喽。”
  豆腐脑本味寡淡,所以调料尤为重要。
  李郁又加了些切的细碎的萝卜干、虾皮、葱花,铺了厚厚一层。
  大清朝餐饮届的风气还算淳朴,掌柜的没冲出来打人。
  ……
  喝完豆腐脑,吃了两个酥脆焦黄的烧饼。
  李郁开口说道:
  “当前的急务就两件,拿下江宁和建立新秩序(财税、律法、民意)。既要军事胜利,又要地盘稳固,没办法,谁让咱是在江南起家呢,看起来富庶繁华,打起仗来处处漏洞,心惊胆战。好了,去办差吧。”
  “属下遵命。”
  范京一口喝光碗里剩余的豆腐脑,讨了张干荷叶包起一打热烧饼急匆匆离开,召集手底下所有的人手。
  还从城防军借了一些人手,又向兀思买借了骑兵。
  分兵618路,每组仅1人。
  下乡!
  手持范京签发的公文,上面就两个字:照办!
  所接洽的多是乡间的士绅。
  “范大人有令:次日午时之前,200户以下的每村出1个壮丁。200户以上的每村出2个壮丁。”
  “敢问上差,是作甚?”
  “当兵!”
  “啊?”
  “充军,听不懂吗?主公够仁慈的了,一没要银子,二没要姑娘,三没要你们自己上阵。区区一个壮丁,出不了的话,怕是~”
  “不敢不敢。上差稍候。”
  “且慢,有一个要求,必须公开透明。”
  “透什么?”
  “哎,就是伱拟定几个人选,最好是那种无家无口的、穷的喝西北风的,不是大姓的。让全村的人都要投/票,选出一个倒霉鬼。”
  “妙,妙,没问题没问题。”
  赵老太爷觉得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可以说,丝毫不损身家。
  合理,太合理了!
  ……
  李郁做事是出了名的细致。
  就拿苏州府常熟县虞山村,举个例子。
  村口,晒谷场,
  本村最有威望的赵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满面红光。
  他的小儿子,在村里一路走一路敲锣:
  “每户出一人,速到村口议事喽。谁家缺勤,就谁家去充军喽。”
  虞山村共计612户人家,谷场很快就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片。
  赵老太爷清了清嗓子:
  “官家有要求,本村出两丁,当兵吃粮。鄙人盘算了一下,这种事情嘛,比较适合家里负担小的。”
  “张铁柱,孙憨牛,周无灾,刘有钱。”
  “从你们四人当中选择两人去应差。瞧见没有,这里有四个坛子,你们都站过来,背过身去,把眼睛蒙上。”
  “咳咳,诸位乡亲,开始吧?”
  “每人一颗黄豆,投到你觉得该当兵的那个人背后的坛子里。”
  ……
  每投出一颗黄豆。
  旁边虎视眈眈的赵老太爷,就在花名册上划去一户人家。
  若是谁家敢不积极参与,又或者是不投出黄豆,他就要把谁家的房子扒了!
  张铁柱,孙憨牛,周无灾,刘有钱四人面如死灰,
  听着背后的空坛子,黄豆掉进去的叮当声。
  心里如同猫抓,难受的紧。
  每一颗黄豆掉进去,都将他们的心伤害了一遍。
  有人流泪,有人表情愤怒。
  短短半个时辰,大型献祭仪式完毕。
  ……
  众目睽睽之下,
  赵老太爷取来了四个大海碗,挨个倒出黄豆。
  公平!公开!
  还踏马公正!
  谷场大几百号人,也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最终,孙憨牛和刘有钱,所获得的黄豆最多。
  众望所归,成为虞山村送出去应付李家军的两丁!
  “上差,用点酒饭再走吧?”
  “军情如火,就不劳烦了。诸位安心种田,不要闹事。李家军绝不对良善百姓下手。”
  “哎,慢走,慢走。”
  类似的场景,还在无数个村子上演。
  这一次针对的是乡村,暂时没有对县城府城动手。
  被选出来的这些人,被集中到了太湖畔,接受训练。
  就和武装民兵一样,先背军规,然后是队列,最后是实弹。
  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频繁的体罚。
  主要是出错,没有说教,直接以短棍、拳头教育。
  打的这些人心惊胆战,痛哭流涕,跪地哀求。
  然而,下跪哀求只会引来更疯狂的体罚。
  民事官范京,只看了一次,就忧心忡忡的询问李郁,是否过于苛刻了?
  这些人原本就是农夫,现在想一下子成型,太难了。
  李郁却是摇摇头: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没有慢慢来的可能。不过你放心,残酷的军事训练只是过程,这批人我另有他用。”
  ……
  东山士官学校,第二批学员还未毕业。
  在这种军情如火的时候,又抽调300名精锐脱离战场,接受系统化的基层军官课程,实在需要魄力!
  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
  李郁很忙,除了战略需要做决定。
  还要抽空到士官学校讲课,毕竟挂着校长的头衔嘛。
  毕业当日,都要进行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讲,并授予所有人指挥剑。
  将气氛烘托到炸裂,所有学员恨不得为自己而死,才算罢休。
  西线,暂时停火了。
  清军在丹阳县城据守,不断增兵,囤积粮草军械。
  李家军忙着修缮加固常州城墙,也在增兵。
  两城之间的百里范围,就成为了前线。
  百姓纷纷逃难,扶老携幼,躲避战火。
  大部分人是往西边,江宁府方向逃难。
  因为那是清廷的实际控制区域,感官上更安全。
  这也说明,大部分人更看好清廷会赢得这场战争。
  林淮生驻守常州城,
  每天戎装巡视各项工程,还有第一军团各部。
  他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等着机会狠狠的痛歼清军。
  主公如此信任,将第一军团托付给自己,却是出师不利,围攻一座仅有绿营民壮防御的府城,居然付出了一个半营的伤亡。
  一想到此事,他就想踏平丹阳城。
  “报,主公军令。”
  他展开一看,露出了笑容。
  “传令下去,城中士绅商贾,若想离开,只需交纳500两出城费即可。至于百姓,任由离去。”
  “大牢里的府衙官吏怎么处置?”
  “一视同仁,500两起步,2000两封顶。看着办吧。”
  ……
  林淮生不清楚主公的用意,但是不影响他照办。
  在忠诚方面,他无可挑剔。
  在信任方面,更是无条件相信主公的任何军令。
  常州知府董昌盛,被狱卒推搡着拖出了大牢。
  以为大限将至,破口大骂:
  “尔等恶贼,要杀便杀。本官董昌盛,不辱朝廷。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董大人,不用粉身碎骨,你可以走啦。”
  “什,什么?”
  狱卒指着大牢外,董家人说道:
  “他们已经付了赎金,现在你可以出城了,你自由了。”
  董昌盛茫然,被家人们拉着进了马车。
  居然真的畅通无阻,城门守军挥手就放行了。
  同行的还有许多士绅,脸色仓皇。
  守军持枪,平静的看着这些人离开。
  随身财物,尽管带走。
  不过,若是车队绵长,好似搬家的就别怪不客气了。
  直接拦下,没收财产。
  随身包裹可以装满了带走,其他的一概充公!
  抗议?
  怕不是脑子进水了,能留一条命,还留下随身财物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别的不说,马车里的年轻女眷若是拉下来几个。
  这些官绅们,还敢抗议不成?
  ……
  总之,这些人都很识相。
  出了城门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速离开。
  城墙上还传出悠长的喊声:
  “诸位,最好躲远点,别没死在咱们手里,却是死在了官府手里。”
  董昌盛坐在马车里,
  轻声咒骂了一句:“妖言惑众。”
  说罢,吩咐家人:“一路向西,本官要速速禀告这股流贼的情况。”
  夫人担忧的询问道:
  “老爷,要不要先躲躲,花银子疏通一下门路。失城,可是大罪。”
  “所以要尽快坦白,争取从轻发落。至少我是激烈抵抗了的,还了解了许多流贼的火器情况。”
  慢慢的,官道上逃难的马车分成了两批。
  一批奔着丹阳城去了。
  另外一批拐到了小路,或到乡间投亲访友,或是远走他乡。
  选择,决定命运。
  诚不我欺也。
  ……
  丹阳城,戒备森严。
  城外10里,巡逻马队就发现了这股逃难的车队。
  随即拦截询问,并飞马禀告城中。
  丹阳县衙,
  坐在大堂上的是一员满官,时任江宁驻防八旗的前锋参领,阿思富。
  他立马起了疑心:
  “是从贼营逃出来的?还是降了贼被放出来的?”
  堂下左边站着的是督标中军副将,右边是丹阳知县。
  俩人皆是汉人,不敢吱声。
  只敢说:“但凭阿大人独断。”
  前锋参领,阿思富毫不犹豫:
  “就地拘押。派人回江宁,请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的钧令。”
  “嗻。”
  于是,一群凶狠的兵丁把车队给围住了。
  二话不说,就绑起来送进城内。
  顺便,往自家怀里塞几锭银子。
  董昌盛又惊又惧,大喊道:“我有流贼军情,耽误不得。”
  额头挨了一刀鞘,鲜血直流,终于老实了。
  江宁驻防八旗的兵丁,才不屑什么汉官,知府呢。
  一个丢了城池的汉官还敢摆谱?
  ……
  而得知消息的两江总督李侍尧和江宁将军崇道,几乎没有犹豫一秒,就判了他的死刑。
  “按大清律,失城官,斩。这等小事也值得来回浪费马力?告诉阿思富,多用用他的猪脑子,丢了丹阳,本督杀他全家。崇大人,你觉得呢?”
  “都依制台的意思办。”
  “嗻。”
  李侍尧,汉军旗世家,祖上大名鼎鼎,李永芳是也。
  心狠,老辣,城府深,贪财,人脉广,只忠于乾隆一人。
  虽为汉官,却比满官更受圣眷。
  终乾隆一朝,都是官运亨通,虽有起伏,却从未真正失势。
  乾隆曾曰:“李永芳孙,安可与他汉军比也?”
  许多下属不满,觉得崇道过于谦卑。
  说起来,江宁将军和总督地位是一样的尊贵,而且崇道还是上三旗出身。
  对此,崇道一笑了之。
  捧着一本《旧五代史》,手不释卷。
  书页空白处,密布蝇头小楷,皆是读书心得。
  他安慰下属道:
  “得,就是失。失,就是得。”
  “李总督能力超群,封疆经验丰富。老夫愿意给他做副手。”
  传到李侍尧耳中,狠辣如斯的他也心生愧疚。
  感慨能和这样一位老好人搭档,同驻一城,实在是幸甚。
  ……
  李侍尧实际上也很郁闷,
  刚抹平两广那群桀骜不驯动则“丢雷老母”的豪强,就被一纸圣旨迁两江。
  上任后还未来得为宦囊增重,也没来得及指导秦淮河画舫的工作,纳上一两个本地妾,缓解一下水土不服,聊解思乡之情~
  江南就变天了!
  而且,反贼几天之间就控制了20多个城池。
  他很不解的说:
  “甭说是20几座城池,就算是20几个窑子,转一圈也没这么快吧?”
  没人能回答总督的疑惑。
  最终只能将从苏州满城突围出来的八旗悍将,多隆给推了出来。
  经过一夜自我沉浸式演练的多隆,身穿减配(铁片打薄)棉甲,腰挎佩刀。
  为了增加悍将的可信度,还故意多吃了两口辣椒,嗓音显的粗野、钝感。
  还对着镜子,进行了表情管理训练。
  比如逢人先瞪眼,说话就咬后槽牙。
  就一个字:狠!
  他晃着膀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总督府。
  绕过影壁,遇到一年轻笔帖式捧着公文迎面而来。
  沉浸在悍将心态不能自拔的他,鬼使神差的用肩膀狠狠的撞击了一下笔帖式。
  将那人唉哟撞翻在地。
  并踩着洒落一地的公文,傲然而去。
  ……
  总督府众人目瞪口呆,引路的小吏又想说话,又不敢开口。
  一般这种战场悍将,都有点暴力倾向。
  万一他发了狂,把自己毒打一顿多冤枉。
  如此半天,多隆忍不住问道:
  “代p,你想说啥?”
  “多大人,您,您认识刚才那人吗?”
  “某不识得。”
  “他叫和琳,是总督府的七品笔帖式,满人。”
  “嘁,满人怎么了?我也是满人,我全家都是满人。”
  “他亲哥叫和珅,在御前是大红人。”
  多隆一哆嗦,和珅和琳,亲兄弟俩。
  自己这麻烦是一件摞着一件,处处皆敌啊。
  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先把总督给应付了吧。
  虱子多了不咬人,投贼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做好了最坏心理建设后,他瞬间淡定了许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吐了一口痰,来了一句江宁特色口头禅。
  然后才昂然走进了二堂。
  老老实实的单膝下跪,请安。
  他清醒的意识到,若是在李侍尧面前嚣张,怕是要挨军棍。
  ……
  果然,李总督很有官威。
  压根没让他起身,跪着回答了李贼是如何打进苏州,以及自己是如何突围成功的。
  细节是魔鬼。
  幸好多隆有所准备,应对自如。
  至少在逻辑上,是经得起推敲的。
  “你可曾亲眼见过贼酋?”
  “见过,此人相貌丑陋,阴险狡诈,将那苏州府上下经营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嗯,想来应是如此。”
  李侍尧点点头,这和他的推算吻合。
  “那他是如何将一府官吏全部变成座下走狗的?就靠银子?”
  “除了银钱关系,他还发展了很多连襟关系。”
  “你说什么?哈?哦~”
  李侍尧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是那种意思啊。
  破防了,笑骂道:
  “贼酋,无耻之尤。”
  “总督大人高见。”
  “嗯,你有军功,暂且做个先锋佐领,留在江宁吧。”
  李侍尧要提拔一个小小旗丁,江宁将军崇道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于是,正蓝旗满洲第3参领第2佐领,就迎来了他们的新一任长官——多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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