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疏甲惊略:京城奚肆(一)

  偌大的皇宫无比静谧,落日余晖映照斑驳的宫墙。黄墁铺设旷地,连衔汉白玉石台。金丝楠木构筑的宫殿,鳞次栉比。
  宫廷极少栽植树木,玄武门前有两棵槐树,垂垂老矣,寥然生气。几只野猫趴在树枝上,俯看城垣,不时挠头抓耳。说是野猫,其实不然,此为宫女豢养,乃归乡或老终后所弃,悉致无居。
  夕至,天色昏暝,玄武门开启,两名太监急步行出,其肩上挑着扁担,前后两桶泔水。树上野猫忽闻声响,惊慌失措,落入地下。后首太监突见野猫窜至身前,霎时停下脚步,泔桶侧翻掉地,幸好没有洒落。
  这名太监怒气顿生,恶语相向,骂声四起。胡宜瞧见此状,迈步上前,忙问伤否。太监转首瞥见其身挂两块腰牌,一块正面阳刻“信王府典薄”五个隶书,另一块为皇宫出入令牌。其人瞬间变换颜色,和言直道无碍。
  胡宜将泔桶抬起挂上太监肩膀,继而跑向玄武门,赶在关门前进入宫内。他途径后苑与交泰殿,行抵乾清宫。
  行宫肃穆典雅,偏殿却花团锦簇,地上皆为方木与匠具。朱由校端坐背椅,细看面前的半余榻床。此时听闻通报,既传入殿,不刻胡宜逸现,急呼其来。
  朱由校身旁站立一人,胡宜不识,故莫言之。此人倒是自言道:“本人姓宋,名应星。”胡宜心中一凛,自忖道:“观其年岁,应该是那人,可他何以至此?”
  未等胡宜作声,朱由校抢话道:“他便是朕今日与你所言之人。”
  宋应星闻言,拱手道:“原来是胡大人,久仰大名。”胡宜知晓这是客套话,惟有苦笑道:“莫敢敬言,小人只是略懂匠器罢了。”
  朱由校起身,笑道:“胡卿谦虚了,速与朕一起完器此榻。”胡宜听令走到榻前,遂拿器具匠工。
  君臣工木相得益彰,宋应星从旁协助。一个时辰后,木榻已然成器。
  朱由校大喜,既恩赏胡宜与宋应星金银绸缎。宋应星却不受,拂袖下跪,执言道:“皇上,我不要任何赏赐,只想恳请您励精图治,重整朝纲。”
  胡宜闻之默语。未久,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赐予便收,然此言不可为外人道也。”语毕,既坐下椅子细品新做好的床榻。
  宋应星见状惟有起身躬别。胡宜见他离去,亦想拜辞,朱由校未许,然道:“胡卿几日前交予朕几册古本匠器之书,实为佶屈聱牙,可还有其它书籍?”
  胡宜回禀道:“暂未寻得余籍,在下可托人将古本书注释,再行上交皇上。”朱由校心悦,遂取出书籍递与胡宜。
  须臾,胡宜走出乾清宫,不久便追上宋应星。二人同行出宫,期间,他们侃侃而谈,既论星斗,乃辟地理,无所不言,熙欣甚欢。
  二刻时,信步行至西城,不觉间来到一处宅第。宋应星拱手言道:“胡大人,我已到达住所。”胡宜观瞧此宅,占地不小,且为二进院落,却不像宋应星这样官职之人宅第。
  宋应星看出胡宜的疑问,乃道:“我只是暂住董大人府邸而已。”胡宜闻之,遂问道:“哪位董大人?”
  “其谓之董其昌大人。”宋应星捋一下胡须,津津而道。“既然如此,我便拜访一下董大人,望宋兄引荐。”胡宜躬身言道。
  宋应星面露难色,然道:“董大人前日既往应天,过几日方才归京。”胡宜颇为失望,遂拜辞。
  入夜后,京城内行人很少,路上几名走货行贩,形色匆匆,似乎赶着回家。
  哒哒马蹄声打破寂静的夜空,一人骑马奔驰街道上。胡宜见到行马,急速躲避,不禁大骂。
  那人听到骂声,拉缰旋马,正欲行来,却看到胡宜身着官服,不想惹事,既而策马离去。
  他很快来到一座宅院,其下马后既让侍卫通传长沙府密报。不多时,府邸总管黄程行至大门,接过密函,命侍卫带此人进入府内。
  黄程提灯着亮,查看密函。观其侧面,既墨印有一个明显的图案,再看封面笔迹,确为李知府所书,遂至内院。
  上官凌拿到密函,甩手让黄程离开。其步至内室打启密函,取出信件,拆开后阅览内容,即毕,遂焚毁。
  此时沧县密林之中,李顾、秦慕兰和刘宗敏三人围在火堆旁,大口吃着烤熟的野味。
  秦慕兰斜目瞥见刘宗敏狼吞虎咽的样子,噗呲一下,忍襟不禁,“别急啊,没人与你抢食。”
  刘宗敏也露出笑容,“我们路途上都是吃着干粮,好不容易才吃一回荤食,有点粗鲁,你们别见怪。”
  李顾应声道:“待明日到达京城,让你吃个够。”刘宗敏闻言开怀大笑。
  片刻时,秦慕兰吃完野味,问道:“这几日都在赶路,我还不晓得你年岁几何?”刘宗敏言道:“虚岁二十。”
  秦慕兰颇为讶异,只道刘宗敏浓眉长髯,宽腮突骨,皮粗面黢。虽然少了些许煞气,她却自认其年过三十,如今听闻不足二十,确为疑惑。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少年老成!”李顾捧腹涕笑。秦慕兰则用手肘碰触李顾的手臂,以此提醒他别过分。
  刘宗敏呆愣一下,随后听出话中之意,无奈道:“身体发肤皆受于父母,此乃无法更改之事。”
  李顾收起笑容,言道:“我们二人比你年逾几岁,此后可唤作兄长。”
  刘宗敏默语,继而言道:“我虽读书几载,却是乡野粗鄙之人。二位满腹经纶,且武功卓着,实在难以攀上高枝。”
  秦慕兰倒也不在乎,微笑道:“你谦虚了,我们只是交个朋友而已。”
  “性情如此。”刘宗敏打了个饱嗝,徐徐起身,伸展一下腹腰。
  李顾闻言,好奇问道:“当日茶馆内,你为何发怒?而且那些茶客似乎对你有所畏惧。”
  刘宗敏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简单明述。数月前,我在老家陕西蓝田惹上官祸,因而逃往长沙投奔同乡,哪知此人不久后亡故,无奈只能重操旧业。”
  “我在南城赁居一间简陋的房屋,专以锻铁为生。一日,我到集市挑买锻具,回来路上遇见几名歹人正在追击一名少年,便出手打跑恶徒救下此人。”
  “可是在此之后,这几人经常纠集同伙到铁铺骚扰,且到处散谣,言之我为恶人贼子,由于自己形貌豹突,因此乡邻误以为真。那日,我被人诓骗不少铁器,惟此关铺出来闲逛,又遇几人背后中伤,故而恼气。”
  李顾闻言颇为尴尬,“如此而言,那天茶馆里发生的事,既是我们彼此心生误解。”
  刘宗敏摆摆手,言道:“小事罢了。”并从包袱里取出两把匕首,“此为我师父所锻造,且在他亡故前交与我。如今将其赠予二位兄长。”
  李顾接过匕首端详刀身,不禁赞叹锻造工艺堪称一绝。秦慕兰则将匕首放回进行囊,取出一把短刀,递与刘宗敏,“此作为回礼。”
  刘宗敏手握剑鞘拔出短刀,直言道:“好刀!”李顾闻之抬首看去,顿时心中一紧,原来秦慕兰所赠之物为自用短刀,一直携身。既予又有何由索回,惟有伤叹。
  秦慕兰并未注意李顾苦涩的表情,她行至一旁架起营帐准备休息。刘宗敏待坐原地,细细查看短刀,突然间,其惊呼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把短刀。”李顾急问道:“何处看见?”
  刘宗敏顿思,应声道:“我想起来了!在师父的卧室里,我曾经窥见此刀藏于木盒内。可是后来却消失不见。”
  李顾又问道:“你确定吗?”刘宗敏言道:“此刀柄首有个图案,形状极其罕见。我看到此图时,适才记起。”
  这时一阵风吹拂而来,周围树木发出沙沙声响。李顾收起匕首,“这把短刀既然与你有缘,那便交你保存。”李顾知晓此为系同一把刀。可是严格来说,却非同一把刀。他也不好言明。
  半刻时,李顾困已。他让刘宗敏在此值守几个时辰,自己则接守下半夜。
  一夜无事,秦慕兰很早起来,来到账外时看到李顾坐在地上,闭起双目,频频绕首。她拍了拍李顾的肩膀,“你回帐内睡去,临行前再叫醒你。”
  李顾昏昏沉沉地走到行帐,倒下即睡。不知过去多久,他被马啼声惊醒,行至账外,见秦慕兰骑在马背上,不时拉拽缰绳,“这匹马怎么了?”
  秦慕兰回首看到李顾,言道:“惊扰到你了?这匹马不听话,我正在驯服它。时辰还早,你回去再睡一会儿。”
  李顾闻之内心苦笑,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惟有言道:“不必了,我们吃点东西,即时出发。”
  辰初二刻,三人策马往北奔去,一路不停歇。午后到达京城永定门,进城后,他们找到一间食肆,饱餐一顿。
  李顾让二人去往北城,与胡宜会合。他独自来到正阳门附近,此行既为寻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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