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疏甲惊略:京城奚肆(三)

  他寥然闭翳,未敢伸手敲门。不刻间,一名侍女经过前院,既言道:“秦公子已经睡去,临前还叫我们毋要打扰。”
  如此看来,秦慕兰这几日长途跋涉,以致其睡眠不足,已然疲惫不堪,不必叫她同行暗查。
  是夜,李顾、胡宜与刘宗敏离开信王府朝东南方向行去。二刻时,三人到达正东坊天坛,不久行抵北苑。
  此地纵横三街六巷,连间开设多家染布作坊,内巷中药铺林立,其中不乏百年老店。
  李顾蹲在角子巷望着斜面宅院,“你确定那人所言居址为纪善堂?”刘宗敏点点头,然言无错。
  原来当日长沙府,刘宗敏跑出茶馆后,走过几条街巷,忽然遇到一人,其身着素衣,黑布掩面。
  这人拔出短刀,迅速走到两个人身后,偷袭得手,且从二人身上搜出一封信件,一块白玉,以及两包银两。他并未发现巷角刘宗敏,很快收好物品离开此巷。
  刘宗敏见其遁走,便上前追去。经过两条小巷,此人与两名苗人会合,亦为次日与仵作去往殓房那二人。他拆开信件,阅览内容,既知二人将要前往京城纪善堂面见一名唤作吴善之人。
  就在这时,他察觉不远处有人跟踪,连忙收起信封,转身奔向后巷,步速极快。刘宗敏见状正欲逃走,却被其出手击中。
  倒在地上的刘宗敏已然动弹不得,他瞬时扬起短刀正想刺去,这时传来官府衙役的声音。其心生一计,将此凶器放置于刘宗敏右手旁边。
  次日公堂之上,刘宗敏本想交待此事,但是知府大人一开始就笃定他为凶犯,不容辩护,既已勿言。
  此刻纪善堂外巷,夜已深,他们三人已然等候两个时辰。李顾背靠墙壁,闭目低眠。
  胡宜发现一个身影出现在纪善堂门前,伸手敲了三次门,躲到一旁,左顾右看,惟恐有人跟踪。他用手肘碰一下李顾,小声道:“有情况!”
  李顾突然睁开眼睛,赶紧望向纪善堂,只见一人站暗处,其人身着蓝衣,看来是等待屋主开门。
  半刻时,大门徐徐打开,有一长脸男子探出半身,提着灯笼往外照射。他观睄那人,冷言道:“药铺已经打烊,明日再来罢。”
  蓝衣男回应道:“我并非到此买药,而是从湖南而来。”他特意言明自己来至何处。长脸男子闻言,又道:“你是否携有信件?”
  “信件就带在身上。”蓝衣男上前几步,取出信件交与长脸男子。但他并未将其启封,只是默然道:“你随我进来。”
  二人进入前堂,没有停留过久,继而行至后院。在主屋内,他们见到一名中年男子,即为吴善。
  “父亲,湖南那边来人了。”言罢,长脸男子将信件递与吴善。后者摆摆手,示意其离开房间。
  不多时,吴善打量一番此人,既问道:“你难道没有别的东西要给我吗?”
  蓝衣男停顿一下,自忖当日搜查那二人身上衣物之时,除了这件信封,还有白玉与银两,而从他这番话当中既知需交出信物,极有可能为白玉。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白玉交给吴善。
  屋外格外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顾、胡宜与刘宗敏步至窗前,捅破油纸,观瞧内屋情况。
  “你仔细看一下,确定是那人吗?”李顾说话时尽量压低声音。刘宗敏靠近纸孔,凝视屋内。他虽然仅能看到此人半边脸,却对其外貌印象十分深刻,直言无错。
  吴善手拿白玉靠近油灯,反复着看,确定无误。须臾,他缓缓放下白玉,从衣物内取出一封信件。
  蓝衣男心里一惊,没想到吴善手里竟然还有信件。他默不言声,只是直盯着对方,观其后续举动。
  吴善拆开这两封信件,对比字迹,“此信昨日便到我手上,看来你这封信确系为真。”
  闻言,蓝衣男没有说话,因为他带来的信件只是言明要来见吴善,其它事宜并未交代。如今看来,另一封信件才是关键,故而其不敢轻举妄动。
  吴善用余光瞄一眼面前之人,继续言道:“你独身前来,亦为寨主让你特意行之?”
  蓝衣男眼珠转动几下,不知其欲意何为,惟有轻轻点头。顷时,吴善又言道:“你既然没有带吕伯梓至此,我们没什么好谈。”
  “我可以明日带他过来。”蓝衣男终于明了那二人所寻之人名为吕伯梓,可是其人已然不知所踪,如此惟以试探吴善的用意。
  吴善徐徐站起,言道:“明日不行,你可以在二日后带人去往王恭厂。”他取出一块令牌交给此人,“你到达王恭厂之后,将此物递与守卫,无须多说话。”言罢,遂转身走回内室。
  蓝衣男见到吴善离开,方才安心下来。其打开房门径自走向前院。
  胡宜起身正想跟随而去,却被李顾拦住,轻声既言已然知晓此人去处,毋必再追。
  深夜时分,三人回到信王府。房间内,李顾坐于榻前,顿觉困乏,倒头便睡。
  一般而言,初夏过后,北方天气趋热,今天却异常凉爽。不少季鸟伏于树枝之上,不时四处窜行。
  秦慕兰不知从何处找来梯子,倚着树干爬上顶丛。她手里拿着自制的玻璃镜,然此经过打磨,形成扩大镜。季鸟躯体与四肢在镜片下清晰可见。
  她发现季鸟腹部鼓起,似乎有一层鼓膜,其受到振动后发出声音,且速率极快,幅度很大,故而鸣声特别响亮。
  只是声响时小时大,最大时声音相当刺耳,可能以此吸引别的季鸟。
  秦慕兰正想伸手捉一只季鸟,侧身时重心不稳,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好在及时调整过来,否则掉到地下,容易受伤。
  李顾半梦半醒之间,忽觉有人呼叫,猛然睁眼,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做梦啊!”
  他呆坐榻边,很快起身穿上长衫,套上革靴。此前窗户开启,一阵清风吹拂而来。其缓步行去,临窗望向院落,槐树之下,一个倩影映现眼眸。
  秦慕兰此时从树上爬下来,撤去梯子,转身离开,迈出几步,迎面遇见李顾,“瞧你面容惺忪,方才睡醒?”
  李顾闻言,霎时精神抖擞,应声道:“昨日夜深睡去,故此到现在才醒。”
  秦慕兰颇为疑惑,又问道:“你昨夜去哪了?难道去追查那个神秘人?”李顾沉言不语,既已默认。不多时,他见场面僵固,便岔开话题道:“你刚才在树上做什么?”
  “我爬到树上观察季鸟如何鸣叫。”秦慕兰轻声言道。
  “季鸟?”李顾不解,遂抬首望向树顶,幡然悉悟,“原来是夏蝉啊!你为何对蝉鸣有此兴致。”
  秦慕兰缓言道:“我看到树上季鸟鸣叫,不知何由,顿生晓趣。”
  李顾既道:“原来如此!”言罢,他行至树底下,发现此槐树龄很大,至少有二百余年。
  树干几处弯曲,皱褶纵横,半数树皮脱落。表面有数个树孔,其深处被虫豸啮噬,已然朽烂。远处望去,如同一名佝偻老人。
  枯萎的藤蔓顺着树干向上攀爬。树枝低垂,一动不动。树叶卷缩在枝条之下,据此强撑着,以免落入地上。只有季鸟伏身枝叶,发出无力的鸣叫声。
  就在李顾沉思之际,胡宜走进院落,瞧见二人,微微一笑,调侃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这里做什么?”
  秦慕兰脸颊泛红,不发一言,径自走出院落。李顾默然看着她离开,随之怒向胡宜。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必如此。”胡宜一脸轻松的样子。李顾观此状,颇为无语,然知其秉性,既而言道:“以后不许乱说,慕兰不喜欢这样的话语。”胡宜则继续笑道:“瞧你这怂样。”
  李顾不想理他,正欲迈步离开,胡宜拦住他,“你先别走,信王要见你。”
  不多时,二人来到后苑。李顾拜见信王,胡宜并未随行,然即院落湖边等候。
  过了晌午,李顾方才出来,行至湖亭,坐下石凳。胡宜见状,连忙走过来,“信王找你何事?”
  李顾低语道:“朱由检已然知晓我们昨日之事。”胡宜霎时惊诧,观瞧左右,小心翼翼问道:“他如何得知?”
  “我们三人肯定不会泄露。刘宗敏从未到过京城,其绝无可能为朱由检内应。”李顾轻声言道。
  胡宜顿思,既言道:“如此说来,你们昨日进城后就被人跟踪。”
  李顾应声道:“可是我当时并未发现任何探子。”
  胡宜言道:“你都没能察觉,看来信王府里卧龙藏虎啊!”语毕,他与李顾相视一笑。
  须臾,李顾缓言道:“朱由检对我们所为并不在意,只要不是无利朝廷之事即可。”
  “信王性疑,此番竟然任由我们做事,实在难以置信。”胡宜转首望着平静的小湖,又道:“水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潮汹涌。”
  李顾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言道:“如今朝局混乱,也难怪朱由检会动心思。他还与我讲述大明现今宦臣当权,官场腐败,百姓苦难不堪,这样下去唯恐江山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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