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作弄

  什么陈姨娘,傅娇可不放在眼里。
  她正准备阴阳回去,岂料傅如镝率先开口,淡淡道:“此事无需姨娘操心,四妹什么时候愿意回来,自会回来。”
  “我、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陈姨娘笑说:“如镝,你一天事儿忙,娇娇她总要人照看着。”
  “陈姨娘,我都这么大了,不是三岁娃娃,照看什么呀。”傅娇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眼神蔑视地上下打量她,“倒是你,瘦骨嶙峋面颊凹陷,肉都挂不住了,多吃点东西补补吧,滑石粉都卡皱纹里了,我看着怪心疼的。”
  “……”
  陈姨娘闻言登时窘迫地低头。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镜,借着烛火,仔细修饰妆容,眼神还偷瞄不远处的傅镇卿。
  算起来,傅镇卿已经好久没去她的院子了。今晚盛装打扮,不就是想让傅镇卿多青睐两眼么。结果被傅娇大庭广众之下一说,她的自信瞬间成了自卑。
  补一补……说的轻巧。
  前几日她想让厨房给炖点雪蛤燕窝,厨房的人百般推辞,主母将月钱捏的紧,想吃点好的比登天都难。
  陈姨娘心里有气,又不敢对谢氏发火,只得瞪了眼傅娇,冷冷道:“娇娇还是去心疼别人吧。”
  “也是。”傅娇笑吟吟的,“心疼陈姨娘的人多的是,二哥呀三姐呀,还轮不到我。”
  陈姨娘嘴都气歪了,“呵呵。”
  傅嫣傅长健都是谢氏生的,他们会心疼她才怪!
  见提到自己,一直讨厌傅娇的傅嫣也坐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勾了下嘴角:“多日不见,四妹愈发伶牙俐齿。”
  “去了外头还不会说话,指不定比家里吃亏还吃得多。”
  记忆中,嘴笨的原主没少被傅嫣揶揄,经常被傅嫣气得躲被子里哭。如今换了傅娇,她是变着花样地还击。
  傅嫣也不是吃素的。
  她立即作出反应,反问道:“四妹你这话就不中听了。什么叫比家里吃亏还多?难道你觉得家里亏待你了吗?”
  寻常人必定是反驳一番,维护表面平静。
  傅娇却不。
  她一身反骨,嘴巴也狠,想到啥说啥,“那当然了。之前污蔑我给丫鬟下毒,我被绑架了还没人在意,一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不是亏待是什么?”说着说着,傅娇还长长地叹一口气,“哎!都说家里好,如果真那么好,何须将我逼得住在府衙呢?”
  一席话,直接撕破和睦假象。
  傅嫣僵住。
  傅镇卿和谢氏直接脸色铁青,一桌人噤若寒蝉。
  偏偏傅娇不怕死,还用手戳戳陈姨娘,“陈姨娘,你说是吧?”
  陈姨娘:“……”
  谢谢,现在别来牵扯她。
  “傅娇!”
  傅镇卿一拍桌子,桌上的碗都跳了起来。
  他吹胡子瞪眼,怒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让你回来是吃饭,不是吵架的。”
  傅娇两手一摊,无辜地说:“我也没吵架啊。我一直在好好说话。”
  “有你这样好好说的吗?阴阳怪气,简直可恶!”
  傅长健也指着她骂。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恰时,谢氏终于站了出来。她朝傅娇露出一个善意和蔼的微笑,“好了娇娇,你莫与父亲二哥置气。是母亲不对,对小时候的你关照不足,才让你有了这样的偏见,母亲今日给你好好道个歉。”
  “成何体统!”傅长健气得跺脚,“哪有当家主母给个庶女道歉的,像话吗?”
  谢氏沉下脸,“长健,住口。”
  她站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朝傅娇道:“之前母亲没有仔细调查清楚,冤枉你与红月的事,母亲正式向你说句对不起。今日以茶代酒,还望娇娇原谅。”
  傅镇卿紧紧盯着傅娇,她若敢再出言不逊,他绝对饶不了她。
  好在傅娇没有继续激化矛盾。
  她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也举起面前的茶杯,给了个台阶:“是呀,母女哪有隔夜仇呢,我接受母亲的道歉。母亲下次可得注意了,再发生这种事,一定要找哥哥好好调查,千万别再一意孤行盖棺定论,平白冤枉好人。”
  谢氏笑容都快像面具僵硬了。
  她机械地饮下热茶,只觉得一路苦到肚子里,“好,好,母亲记住了。”
  谢氏坐回原位,旁边的傅嫣傅长健都要气懵了。
  傅嫣扯了扯谢氏衣袖,急得眼珠子乱转,嗓子压到最低,悄悄问:“母亲!你这是何必?!”
  “别说了。”
  谢氏做到这个份儿上,傅娇心里也暗暗佩服。
  她越这样,越让傅娇警惕。
  今日傅如镝在场,她若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反而让他为难。纵观傅家全局,傅娇已经想到了报复妙招,她喝完茶,继续欢欢乐乐地吃饭,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在旁人看来,真不知是心大还是心硬。
  傅镇卿摇头叹气。
  感觉面前这桌佳肴都不香了。
  他想管教傅娇,但傅如镝坐在旁边,一看这架势就是维护傅娇到底。
  他许久未见长子,今晚设宴也是真心想和他吃顿家常便饭。至于这个不听话的庶女……罢了,她爱怎么就怎么吧。
  “如镝,多吃点。”
  傅镇卿转头给傅如镝夹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醋鱼,专门从江南请来的厨子,尝尝可喜欢。”
  “多谢父亲。”
  傅如镝吃下一块鱼,嘴角微弯。他状似无意,用只有傅镇卿听得见的声音道:“父亲,并非我喜欢醋鱼,而是母亲喜欢。”
  傅镇卿夹菜的姿势顿了顿。
  他知道,傅如镝口中的“母亲”,不是现在的主母谢氏。
  “……你还因为此事怪罪我吗?”
  傅镇卿语气复杂。
  “怎会。”傅如镝笑了笑,继续挑了筷子面前的醋鱼,“都多少年了,早释怀了。”
  “你能这样想,总归是好的。”
  傅镇卿神情舒缓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他对傅如镝一直宠爱,不仅仅这是他最优秀的孩子,还有太多亏欠。
  亏欠他,亏欠他母亲。
  傅镇卿理解傅如镝不想待在家里的原因,也理解傅如镝维护傅娇。大抵是,他们都有过似曾相识的童年吧。
  *
  一顿家宴,在沉默中结束。
  傅娇吃饱喝足,与傅如镝打道回府。
  临走前,傅娇突然说肚子痛,要去如厕,让傅如镝在花厅等她。傅如镝没有多想,还嘱咐她快去快回。
  傅宅并不大。
  进门的时候傅娇就发现傅家常年照不到日光,一直没招来脏东西,很大原因受傅如镝这紫薇命格的人影响。如今她和傅如镝又不住在这里,傅娇准备送给傅家人一些大礼。
  她甩开领路的丫鬟,依照记忆中的路线,摸到几人的院子,搓搓手,开始大展拳脚。
  主母谢氏,道貌岸然,小时候没少苛待她。
  她院子外有丫鬟把守,傅娇进不去,见围墙下摆了一盆矮桂花树,她灵机一动,将那矮桂花从左边搬至右边。
  右边墙为白虎方,白虎方一动,人心聚煞,免不了心浮气躁,够她吃一壶了。
  傅娇又来到隔壁傅长健的院子。
  怪不得傅长健这么贱。
  他院子是正身护龙的三合院,大门开在虎边,隔壁正好是谢氏主母的高墙,形成白虎昂头。
  如此一来,住在这里的人自然凶神恶煞无恶不做。
  当初她一眼就看出傅长健身上背了人命,如此,她不介意让傅长健再见一见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雁姬,交给你了。”
  雁姬得知任务是恐吓傅长健,不太高兴。
  她摆出条件,“我想宋郎。”
  傅娇大手一挥,直接把赵灏给卖了,“乖,把傅长健吓出个好歹来,我让宋郎陪你睡觉。”
  雁姬哼了声,飘进了傅长健院子。
  傅长健解决了,傅嫣也得安排上。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位大小姐,非得欺负唯唯诺诺的原主,傅娇干脆一并为她出口气。
  傅嫣院子里的奴仆比谢氏院子里还多。
  傅娇转了转,将她院外的一张石凳移动到虎边角落。
  虎边,先天八卦为离卦,为火。火逼身者,奴欺主,宾欺主。这样一来,傅嫣的院子可就热闹了。
  那陈姨娘不知是贱是蠢,傅娇报着睚眦必报的原则,将几棵野草用黑网罩住,全部扔陈姨娘屋顶。至于另外一位陆姨娘,记忆中陆姨娘不爱惹是生非,对她不说好也说不上差,加之陆姨娘在席间压根儿没说过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傅娇便放她一马。
  傅娇本还想收拾收拾傅镇卿这老登,但是怕傅如镝等太久,只好匆匆忙忙赶过去。
  短时间做这么多事,可把她累够呛。
  说话都喘不过气,“哥哥,我回来了。我们走吧。”
  “怎么去了那么久?”
  傅如镝皱眉。
  如果傅娇再不出来,他都准备亲自去寻了。
  傅娇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晚上吃多啦。”
  这些事情傅如镝也不好详细询问,见她没什么事,便向傅镇卿辞别,带着傅娇返回府衙。
  一进车厢,傅娇想到刚才破坏了傅家的风水,心里乐开花,忍不住支着下巴哼起歌。
  傅如镝还以为她今天在傅家受了气,没曾想她还挺开心的。
  “晚饭有那么好吃吗?”
  “一般。”傅娇贴心的话张口就来,“还不如哥哥亲手递给我的窝窝头。”
  想到在路上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傅如镝不禁莞尔。
  也只有傅娇愿意苦中作乐,与他同舟共济吧。
  “对了,刚才司南见过了京中第一名捕,他说已经查明绑架你的那两人身份。”
  “是谁啊?”
  傅如镝道:“一个叫梁冰,一个叫龚洪峰。龚洪峰之前在漕帮做水匪,后来得罪了头领,被赶出来,如今就是个混迹市井的亡命之徒。只要肯给钱,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绑架勒索无恶不作。龚洪峰死因很奇怪,经仵作前前后后反复查验,发现他脖子向后折,像被人大力掰断。这么厉害的招式,除非武林高手,否则无人能做到。”
  “……是么?”
  龚洪峰是被雁姬弄死的。
  傅娇不知道该不该给傅如镝坦白。
  她想了想,或许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说出雁姬的事,恐怕会吓到傅如镝吧。
  “当日你有见到别人吗?是他救了你?”
  “我不知道。”傅娇装疯卖傻,“我晕过去了。”
  此事对傅娇造成过心理阴影,傅如镝也不想多提起刺激她。只是谈到另一个梁冰,他神色越来越凝重了。
  “梁冰死因更加蹊跷。”
  “怎说?”
  “四个仵作轮番尸检,梁冰身体健康,无任何内外伤,就像走着走着,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傅如镝沉默片刻,又道,“梁冰祖籍郓州,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不明。”
  傅娇仔细回忆当晚被绑架的情况。
  龚洪峰是被她扶乩找来的雁姬杀死,而那梁冰,好像后面黑暗的地方有人在喊他名字,梁冰答应了一声“哎”,这才倒地身亡。
  这有点像失传已久的“喊茅替命”之术。
  喊一个人的魂,若那人答应了,就是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
  简而言之,有人用梁冰的命,顶替了一个该死之人的命。这两人必须八字相合,死一活一,非常歹毒。
  傅娇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心底这个推测告诉了傅如镝。
  傅如镝经历过这么多,自然是相信的。
  “你确定有人施展喊茅术?”
  “不确定,只是怀疑。”傅娇联想到郓州那些失踪儿童的头骨,她灵光一现,“如此歹毒的道术,会不会和丹阳道人有关?梁冰是郓州人,那些头骨也在郓州……哥哥,你觉得二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傅如镝沉思良久。
  马车辚辚停靠在府衙,他也没有停止思考。
  傅娇也不打扰他,静静等待。
  许久,傅如镝开口道:“看来,郓州非去一趟。”
  “又要走?”
  傅如镝将建明帝和广平王的想法告知。
  建明帝要他以最快的速度抓捕妖道,而广平王担心他的弟弟成南王,也迫切地希望傅如镝将妖道绳之以法。
  “这次你不必再与我出门受累,就留在京城。”
  “我不!!!”
  傅娇一口回绝。
  她清泓般的眸中透露出不可拒绝的坚定,抬手捉住傅如镝胳膊,死死拽住,“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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