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瞑目

  赵晖按罪当斩。
  广平王哭哭啼啼地将他押上京城,一路上也未曾亏待。
  倒是赵晖被他哭得烦了,坐在囚车里,朝他无奈道:“你啊,就是太心软。”
  “你是我弟弟,如今唯一的弟弟……怎能不教我伤心?”
  广平王顺势在他囚车旁边坐下。
  他理解赵晖的苦衷,蝼蚁尚且偷生,明知自己大限将至,如何不用尽全力延续自己的寿命。
  “是啊,曾经父皇也有十来个子女,人到中年,死的死病的病,也就只剩我们兄弟三人。”赵晖苦笑,“如今我去了也好,被这诅咒折磨的每一天,都痛不欲生。”
  “老七……”
  广平王不知道说什么。
  他胖乎乎的身子蜷缩着,表情悲沧,显得十分可怜。
  傅如镝和周海远远看着这一幕。
  周海本还想上前劝劝,被傅如镝拦下,“周公公,王爷之间有贴己话说,你就别上前打扰了。”
  “奴才明白。”周海面有难色,“只不过成南王有罪之身,和广平王相交甚密,不合规矩。”
  “放心吧。”
  司南司北随广平王一起过来的,赵晖手下人抓的抓,杀的杀,已然不成气候。赵晖即便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傅如镝这样说了,周海也不好继续。
  毕竟是皇亲国戚,怎么都得周全礼貌一点。万一到了京城,圣上感念兄弟之情,又收回成命怎么办?
  是以,这一路上赵晖并未受苦。
  到了京城,傅如镝和广平王又要进宫面圣。
  傅娇在府衙倒头就睡。
  傍晚,赵灏背着雁姬来找她,告知她乾坤已定,城门上已经张贴了成南王午时斩首的告示。
  赵灏说起这件事,低着头,情绪复杂:“不是我,王叔他也没这么快死……”
  “不是‘死’。”傅娇敲敲桌子,“是‘伏诛’。”
  不想想赵晖中了诅咒之后犯下多少恶行。那些无辜的孩童百姓,难道就不该为他们讨回公道?老天有眼,都知道傅娇所作所为是正义的一方,不然也不会在离开郓州时给她降下大量功德。
  如今傅娇看看体内的功德金光,道法愈发深厚。雁姬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忌惮。
  傅娇心情好极了。
  她信心满满,从怀里取出一缕头发。
  “这是……”
  赵灏疑惑地歪了歪头,“这是王叔的头发?!”
  “对啊,还是你给我的。”
  “怎么还有用处?”
  “这玩意儿用处可大了。”傅娇笑了笑,顺便提醒他,“所以你可要收好了自己的毛发血液,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带走施法,够你喝一壶的。”
  赵灏捋捋自己的鬓角,连连点头:“这是肯定。”
  雁姬问:“你又要做什么?”
  “证实一下心中猜测。”
  傅娇命赵灏将桌上的红鸡蛋取来。
  赵灏依言照做,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与雁姬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更漏迢递。
  很快到了子时。
  傅娇将红鸡蛋煮熟,涂上雄黄粉,用朱砂在蛋壳上写下赵晖的生辰八字,随即在鸡蛋顶端敲出一个洞,将赵晖的头发塞了进去。她一手握蛋抱在胸口,另一手用泉水将蛋壳上的朱砂擦拭,嘴里默默念叨着玄门法咒。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把鸡蛋壳剥去吃掉,脑海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王爷,只需这样做,诅咒定然可解。”
  “你相信贫道。”
  “贫道绝不会狂骗你。”
  “……”
  许久。
  赵灏以为傅娇已经睡着之时,傅娇猛地睁开眼,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家伙!果然不是!”
  “什么不是?!”赵灏问。
  傅娇低头看了眼满脸清澈愚蠢的赵灏,到底是将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
  算了,还是等傅如镝回来,和他说吧。
  *
  赵晖被关押在天牢最好的一间房。
  吃穿用度,皆是上等。
  建明帝与他在牢狱中对坐一夜,兄弟之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天明时,建明帝亲自一杯烈酒,送赵晖上路。
  冬日,天气阴沉沉的。
  不多时慢慢飘落洁白的雪花。
  傅如镝和广平王监斩,不允许旁人围观,也算是给赵晖最后的脸面。
  赵晖、梁原、丹阳道人等牵涉其中的罪臣一字排开,跪在午门前,单薄的囚衣,显得他们格外沧桑。
  梁原就跪在赵晖右侧。
  这也是赵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心腹。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低声问:“为何背叛本王?”
  扪心自问,他这十几年来对梁原不错。然而,他没想到,梁原已经得知了一切真相,“王爷,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延寿的注意,打在我弟弟身上。你知道的,我弟弟是我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谁告诉你的?”
  梁原斜眼,“丹阳道人,他就在你旁边。”
  “丹阳道人!?”
  都穿着囚衣衣衫褴褛,赵晖根本无心观察周遭人长相。这会儿听梁原说,他才愕然地扭头,看向左侧跪着的高瘦中年人。中年人挽着道髻,只不过换上相同的白色囚衣,看不出身份。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侧颜,三缕长长的黑色胡须垂在胸口位置。
  “你是丹阳道人?”
  丹阳道人闻声,如行尸走肉般,毫无表情地侧头看他一眼。
  他眼睛像干涸的湖泊,临死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午时已到!行刑!”
  那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丹阳道人没有说话,眼底全是认命的颓丧。这一眼,让赵晖大惊失色。他张嘴,大喊:“不!你不是——”
  “咔擦!”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口烈酒喷洒在刀锋上,闪亮锐利的大砍刀狠狠斩下。
  殷红鲜血飞溅。
  人头落地的瞬间,伴随赵晖数年的落头氏的诅咒,随之消失瓦解。他张大了嘴巴,眼底满是惊骇,不是恐惧,而是疑惑和愤怒。
  这么久以来,只有赵晖见过丹阳道人的真容。
  他是道士。
  但不是身边这个道士。
  直到死,赵晖都不明白,丹阳道人究竟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头颅与身体分开,流出的鲜血转瞬被冰冷的雪花冻结凝固,唯有那双眼大大睁着,望着丹阳道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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