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下)

  流浪汉吹着口哨,今天这可以说是开门红,遇到一个脸皮薄的,狠狠敲了一笔,这十块钱可不少,买几个面包绰绰有余,如果今日收成再好一点,说不定能够久违地去一次餐厅,不过若是要去餐厅,那就得先洗个澡了,餐厅是不会让他这种着装不工整的人进去的,至少也得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其实干净的衣服并不难找,很多地方都会收集人们不要的废弃衣物,然后借着慈善之名分发给他们这样的流浪汉,对于上面的大人来说,只要让流浪汉们穿上干净的衣裳,他们就不会在大街上制造混乱,而且这也很适合拉选票,在自己的竞选词上面加上这么一句,绝对能够让不少爱好和平的人为自己投上一票。
  这位流浪汉自然也收到了衣裳,他没有穿,虽然是旧衣裳,但太干净了,干净到若是穿上,乞讨的时候就很难让别人掏钱的地步,相比起那干净的衣裳,此时身上这破旧的衣服才是最合适的,他看着那一张十元的钞票,那钞票是如此美丽,上面绘制着的五十星开国君王的头像,那也是能够记录在五十星历史书扉页的男人。
  流浪汉把钱放到衣服的口袋之中,那是整件衣服唯一完好的地方,毕竟钱财都要放入其中,若是破了,里面的东西掉出来,那真是哭也没地方哭,下一个目标又应该是谁呢?他扫视着这条街道,像是童话故事中审视国民的国王,不过似乎是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以至于人们都避开了他,他嫌弃地咂咂嘴,仰着头,沿着街道行走。
  这时候,他看到天空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
  “哎呀……这该不会是要下雪了吧?”他自言自语,“这可不好,这下得赶紧回去咯。”
  他还记得自己把桶放在外面呢,这可是他收集水的步骤,再说了,到了下雪的时候,人就很少到街道上了,与其等着那数小时不一定出来的人,还不如先回去歇息,等傍晚的时候再出来,那个时候应该会有不少下班的人。
  “喔……我亲爱的公爵,你今日又是红光满面,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欢愉?看啊,你的子民在歌颂你,你的家仆在拥护你,你的爱人为你缝制了新的衣装,穿上它吧,好看吗?当然好看,这件衣服当然好看了,来,请带上这权杖,这是陛下的恩赐。”
  流浪汉曾经是一个话剧演员。
  戏剧?话剧?不重要了,这都是曾经,他曾经在舞台上如此说过话,用一种夸张的、令人感到张扬的语气说话,配上夸张的动作,他尽可能地把某一个角色的特征用最惹眼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剧团解散的时候,他便失去了他的工作,现代的影视行业需要的演员并不是话剧的那种夸张表演,他也不会别的工作,思来想去,也就成了现在这样,若是问起他会不会感到后悔,他肯定不会承认。
  毕竟现在的生活也不赖。
  他回到了巷子之中,就像脱下了自己的枷锁,他一点点前行,跳着滑稽的舞步,在他的想象之中,他穿着表演时候的服装,那华贵的服装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君主,君主……这个词汇已经离他很远了,但是谁有会记得呢?人们看完一出话剧之后,或许会对其中的剧情或者什么角色津津乐道,但是追溯到演员的又会有多少人?话剧演员太多了,同一个角色不知道有多少人演过,能够被观众铭记的也只有那么几位,而这其中,没有属于他的位置,毕竟,若是他的实力能够达到被人所铭记的地步,也就不会成为如今这副模样。
  “雪呢……刚刚不是下雪了吗?”
  他又变成了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看了半天,终于看见那灰色的雪从天空之中落下……等等,灰色的雪?他眉头颦蹙,他好像从未见过灰色的雪,算了,也就是脏一点,沉淀一下就能够喝,不过直接吃两口也行,无所谓,这些年别的不说,他可是养出了一个顽强的胃,一点脏东西根本造成不了多少危险。
  他把纸皮箱子支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立方体,用来遮住自己,他不想淋到雪,至少现在不想,不过这些纸皮箱子也差不多该换了,看样子应该撑不了多少天,雪融化之后的水会破坏纸箱子的结构,因此,现在这纸箱子已经岌岌可危,只是这段时间废品处理厂并没有长时间开门,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并不简单。
  灰色的雪开始纷纷扬扬。
  能够飘进巷子之中的雪并不多,旁边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高楼,另一边也是新时代的房屋,这些高楼把雪花挡了一大半,只有少数能够穿过楼与楼的阻拦,落入到巷子之中,他看着那个小桶之中的雪花逐渐变多,他感觉有点口渴了,雪花,灰色的雪花,其实直接吃雪花也是一个不错的补充水分的方式,口腔的温度足以融化那些雪,化为清澈的液体流入喉咙,冰冰凉凉,还带一点甜味,想到这里,他有点着急了。
  等到雪积攒到桶的一半的时候,他不相等了,他赶忙跑上前,把手伸到桶之中,挖出一捧雪花,手上传来一种刺痛感,他没有理会,应该只是冰冻的刺痛,没有什么大碍,他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没有品尝,咀嚼两口就咽了下去。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火烧一般疼痛。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那本带着粗茧的手,此时他的手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表层已经被什么东西烧透了,颜色变得苍白,仿佛什么皮革,蜡白的颜色,带着焦黄碳化,他感受不到手的感觉,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双手是如此干燥,那坚硬的焦化之下是水肿,还能够看见树枝状的静脉栓。
  严重烧伤。
  喉咙之中的灼热感让他感到窒息,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刺痛感顺着他所咽下的雪花一同流入到了他的胃部,他想要把那些东西呕出来,可是他做不到,那猛然吞咽的动作已经让雪花从他的口中流入到了胃中,他的口腔仿佛被火焰燃烧一般刺痛着,这种直接把火焰吞入到胃中的刺痛感他难以去形容,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看见纷纷扬扬的雪正在落下。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看不见的火焰灼烧了他的脸庞,肉色的肌肤瞬间泛白,焦黄色浮现在了他的面庞上,他发出无声的哀嚎,他那已经没有知觉的手也不知道改捂住哪里,他想要回到纸箱子之中,但,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雪花,他的双腿没在雪花之中,在他迈开第一步的时候,他便倒在了雪花之中。
  流浪汉想起了自己曾经演过的某一场话剧角色,那是一个被革命所推倒君王,最后的结局是倒在了被火焰吞噬的城堡之中,那位君王在自己一生最后的时候还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待在一起,他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握着自己的权柄,眼前是不计其数的黄金,那些革命者冲入到他的城堡之中,将一切财富全部搬走,随后一把火烧了一切。
  当初他一直无法揣摩出这君王的心理活动,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位置?他想不明白,现在倒在这片雪花之中的时候,他好像隔着时间看见了那位君王,火焰之中屹立不倒的人,原来不管是君王还是平民,归根结底都还是人,既然是人就会有贪婪,若是逃走了,那些权柄和财富也就和他无关了,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沦落到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地步,那现在呢?流浪汉问自己,现在他成了自己看不起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他那已经被灼烧透的喉咙嘶吼出扭曲的音色,“开什么玩笑!我……我怎么可能会成为那副鬼样子!”
  他想要爬起来,手和脚却都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灰色的雪花缓慢落下,那些雪花是如此轻盈,如同羽毛一样,某一片雪花就这么飘荡着,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顿时,他看不见了,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他感受不到刺痛感了,身体的一切知觉都在沿着他的感知离去,他就这么瘫在雪花之中,瘫在看不见的火焰之中,失去了声音。
  “都记录下来了吗?”
  远处,那观察人员举着望远镜,看着那流浪汉,居高临下,他的话语也是如此平静,这一个流浪汉的死去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波澜,但是,那死亡背后藏着的一切才令人感到麻木,他询问着身旁的记录人员,此时,那记录人员用电脑不断敲打着文字,把需要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
  “都记下来了,雪花在接触到生物表面的时候会产生类似于火焰灼烧的效果,无法用水扑灭,但如果接触到的是无机质物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别的信息还需要进一步采集,不过……需要通知一下其他人吗?”
  “当然。”观察人员说,“扎克先生说了,把这些信息发给邮箱之中那个叫摩门的,我们只负责观察记录,后续的处理和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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