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联盟退场 千里送别

  苗疆驻地之外，无我公子欲说明阎王鬼途之事，不料御兵韬竟对药神的名字耿耿于怀。
  “这种反应，是「不能轻放」。”无我公子一针见血地问道，“他所犯何事？……不想讲就算了，但是吾也不会告诉你药神的事情。”
  御兵韬沉默了片刻，拐弯抹角地说道：“我有一个小妹。以后，劳你多加照顾。”
  “小妹？”
  “她叫作榕桂菲。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说罢，御兵韬径直返回营地，留下无我公子对影成双。
  “贵妃、万济医会……呵。”意识到御兵韬早有预谋，无我公子发出一声冷笑，“虚伪的墨家，演技倒是真诚得浮夸。”
  无我公子伫立良久，忽而开口说道：“难得九界共景，无人同赏实在可惜。出来一叙吧。”
  话音甫落，一人自树后走出，竟是墨雪不沾衣。
  墨雪不沾衣率先开口：“抱歉，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是我们惊扰到你赏月。”
  墨雪不沾衣惊讶地问道：“你早就发现我了？”
  无我公子指着明月说道：“发现你的，是它。”
  墨雪不沾衣顺着指向望去：“是月。”
  “心景如镜，风起澜生。人看月，月亦看人。”
  墨雪不沾衣好奇地问道：“月无眼，怎样看人？”
  “就这样看。”无我公子转向墨雪不沾衣，“人因情感为景色赋予意义，但月没有这种多余的心情。人见月非月，月见人是人。”
  墨雪不沾衣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了。人带着感情看月，实际上看的是所想之人。但若不带感情，我想不到赏月的理由。”
  “为了平静。”
  “平静……”墨雪不沾衣仰头望月，试图理解这两个字。他努力放空思绪，抛开伏羲深渊的守备，忘却朦胧微妙的情愫。
  墨雪不沾衣成功了一瞬，然后无来由地感到心慌。他忍不住移开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无我公子。
  那双眼睛凝视着光明，却如万籁俱寂的深渊。墨雪不沾衣顿悟，原来这是平静的眼神。
  【终于……又见到了。】
  翌日，长琴无焰约见御兵韬，宣布闇盟退出这场战争。同一时间，公子开明来到驻地，一会无我公子。
  “算算时间，你也该到了，所以我就跟胜弦主作阵来了。”公子开明解释道。
  “来做什么？”无我公子瞥了一眼侧耳偷听的某人，“吾跟修罗国度已经互不相欠。”
  “这是你单方面认为。至少在我们心里，修罗国度欠你一个人情。”
  “我们？”无我公子探究地打量公子开明，“也包括你吗？”
  “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但是……”公子开明语调一肃，模样正经地说道，“我欠你一条命。”
  “难得，公子开明没有插科打诨，闪烁其词。”无我公子似笑非笑地问道，“是你学会了教训，还是你认为不会再见到吾了？”
  公子开明讪笑了两声，迅速转移话题：“九界这么大，谁知道以后会在哪里遇到。”
  “说不定，又是战场。”无我公子直视着公子开明说道，“下次，记得一定要先杀我。”
  听到此处，千雪孤鸣捏了一把冷汗，心中吐槽：【不愧是冷月仔，功体尽失还能这么嘲讽。苍狼诸事无闲，保护媳妇的重任只能交给他的王叔我了。】
  “如果能杀掉的话。”公子开明眯起双眼，杀气在两人之间碰撞出火花。
  无我公子背过身说道：“若无别的事情，恕吾不再奉陪。”
  公子开明表情一松，问道：“撤离之日，你会去送行吗？”
  “没必要浪费时间。”
  公子开明叹了一口气：“讲这种冷漠的话，别讲帝尊，连我都要伤心了。”
  无我公子合上双眼：“梁皇无忌知会了吗？”
  “还没去。我先来找你的。”
  “嗯。”无我公子轻轻应了一声，走回驻地之内。
  望着那个殊洁的背影，公子开明掩嘴偷笑道：“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还珠楼内室，玄狐站在桌边沉思。一向不离身的项链放在桌上，作为吊坠的石狐灰扑扑、雾蒙蒙，一如现在玄狐的心情。
  【你非人，非魔，而是一块铁精。……只有你牺牲，变回当初那块神铁，才能斩幽灵魔刀，杀元邪皇。】
  【你还不明白吗？应零不会来了，因为你已经不是铁精。……她根本不爱你。】
  …………
  “所以，你也知道是吗？”玄狐悲伤地询问项链，“你也跟废苍生一样，希望我牺牲？”
  见石狐没有反应，玄狐心头无名火起：“你讲啊！”
  玄狐抿着唇，瞪着眼，希望石狐能以明渊凰的声音否认。然而石头只是石头，失去了变灵器的作用，连对他唱歌都做不到。
  玄狐失望地拿起项链，颤抖地将其捧在手上：“只要你讲，这是你的希望……只要你……”
  啪叽——
  俏如来进屋之时，便见玄狐对石垂泪。他的眼泪滴在吊坠上，仿佛石头也在为他神伤。
  “是你。”玄狐藏起项链，冷淡地背过身，“有事吗？”
  俏如来觑见玄狐的动作，不禁想到自己也有视如珍宝的一颗。只是那颗需要同心才能发光的石头，许久不曾亮起了。
  俏如来收回思绪，向玄狐表明来意：“这数日，元邪皇应该无力破坏伏羲深渊。我想请你与我一同出外搜寻元邪皇的踪迹。”
  玄狐意外地侧了侧头：“就这样？”
  “嗯？”俏如来奇怪地问道，“你认为，我有其他的想法？”
  “没。原来你还不知情。”
  俏如来心中生疑，刚想追问，便听凤蝶急急入内，带来胜弦主要回魔世的消息。
  俏如来跟着凤蝶离开。玄狐在他走后拿出项链，端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
  玄狐走进大殿，问过神蛊温皇之后，在入口截住了俏如来。
  “玄狐？”俏如来讶异他会追出，耐心地向玄狐解释道，“我要去一趟金雷村，通知锦烟霞姑娘。之后，再见胜弦主一面。”
  “金雷村……”玄狐眼中浮起一丝怀念，“很久没回去了。”
  “要同行吗？”
  “嗯。”
  两人的同时来访，受到了金雷村村民的一致欢迎。就连性格别扭的清伯，也不自然地关心了两句。
  他的话语听在耳里，戳在玄狐心里。苦闷的感觉烟消云散，内心的堵塞似被疏通，酸涩而又爽快。
  原来快乐跟悲伤的时候一样，都会使人……落泪。
  听闻俏如来与玄狐来访，锦烟霞与常欣放下织务，赶到入口相见。
  “俏如来、玄狐，你们来了！”常欣惊喜地跑过来，却在看到两人时陷入疑惑，“嗯？今日渊凰姑娘也没来吗？”
  “凰儿她……”俏如来不知道如何解释。同样的谎言用不了第二次。
  锦烟霞看出俏如来的为难，开口问道：“俏如来，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吗？”
  “啊，是。”俏如来接着锦烟霞的话茬讲道，“今日来访是有要事，请锦烟霞姑娘与我们一同前往闇盟。”
  锦烟霞没有多问，转头对常欣说道：“常欣，我要出一趟远门。今日不必等我了。”
  常欣看了看三人，善解人意地说道：“好吧。路上小心。”
  锦烟霞颔首，跟着俏如来走到村外，停下脚步。
  “锦烟霞姑娘，许久不见。”俏如来谦逊有礼地问候，低头瞥过锦烟霞的腰间，“嗯？这支箫……”
  锦烟霞顺着俏如来的目光看去，那里别着一支伞柄制成的洞箫。俏如来曾用这支箫威胁过她，所以知晓此物对她有多重要。然而龙涎口发生变故之后，她再也没有将此箫带在身上。
  “你离开之后，我又去了一趟金雷村旧址。”锦烟霞轻轻抚摸伞箫，似在追忆当初的爱恨，“大概是一步禅空有灵，它被海水冲到岸边。幸好找到了，否则我真不知道，除了诵经，还能用什么方式纪念他。”
  “锦烟霞姑娘……”
  “至少现在，多了一点念想。”锦烟霞恬淡一笑，神似菩提尊般安详，“修行不会那么无望。”
  曾经快意恩仇的侠女，逐渐习惯平静。她像普通的村妇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屋时，她才会捧起经文，化身时时洒扫的出家众。
  她想，如果一步禅空在世，一定也会这样生活。她在佛国悟不了的禅机，终于在金雷村学会了。
  俏如来无法评说。酸甜苦涩，饮者自知。锦烟霞比谁都清楚。
  总有一日，她会与菩提尊重逢，如百年前结伴而行。只是这次，同路的还有金刚尊、摩诃尊。
  这不是天命，这是因果。
  “对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锦烟霞敏锐地问道，“要我前往闇盟的话，应该不是借口。”
  “锦烟霞姑娘，胜弦主要回魔世了。”俏如来将近来发生的事简要讲述，“……西经前辈与元邪皇同归于尽。应龙师虎视眈眈，闇盟需要胜弦主的坐镇，才不会被凶岳疆朝侵吞。”
  锦烟霞一震，神情复杂地说道：“想不到竟有如此变故。胜弦主她……”
  “胜弦主希望姑娘远离红尘争斗，自然也不希望姑娘被卷入沉沦海的风波。只是姑娘是帝女精国最后的王脉，俏如来认为胜弦主在回到魔世之前会想见一面姑娘。”
  “我明白了。”锦烟霞点了点头，“只是见一面，当作最后的道别。”
  “魔世虽是蛟族的故乡，但你自幼生长在人世。更何况……”俏如来回望金雷村方向，“姑娘尚有要守护的事物。”
  锦烟霞也回眸，转回来后问玄狐：“玄狐，你一直没讲话，是也打算回魔世吗？”
  “我要待在人世。”玄狐毫不犹豫地说道。
  “是吗……俏如来，夜皇是不是还没醒？”见俏如来面露诧异，锦烟霞了然地闭上双眼，“果然如此，那个人不是夜皇。她……太冷静了。”
  听锦烟霞提起此事，俏如来也不再隐瞒：“凰儿确实昏迷了很久。那段时间，都是无我公子附身行事。他的目的，是帮助修罗国度一统魔世。”
  “是他。”锦烟霞皱了皱眉头，“难怪那个夜皇总让我感觉毛骨悚然。也许梦虬孙的怀疑没错，他跟曾经的欲星移是同一种人。常欣的事情，跟他脱不了关系。”
  “无我公子……”玄狐听着锦烟霞的评价，再次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就算你变回铁精，也等不到她。……她根本不爱你。】
  三人于黄昏时抵达靖丝林。曾经闇盟的驻地，现在只剩一琴独支。那口承诺无缺的剑，终究沉入另一片江湖。
  西经不存，长琴无依。知音已逝，弦为谁寄？
  长琴无焰独自等待俏如来，却没料到锦烟霞与玄狐会来。略一思忖，她便明白是俏如来的主意。感激之余，亦有一种不负寄望的欣慰。
  “胜弦主要回魔世了？”俏如来的语气不重。他能理解胜弦主的决定，所以此次前来只为送行。
  长琴无焰也明白。她为当初无法保住帝女精国而抱憾，也为现在锦烟霞幸免于难而宽慰。锦烟霞是她在人世唯一的牵挂，只是为了尸与回不去的闇盟子民，她有责任替他们踏上守护故乡的归途。
  从魔世沉沦海到人界江湖，最终归于黄泉。纵观一生，不过浪起浪歇，载浮载沉，却也曾波澜壮阔，豪气干云。千里送别，但看远帆天际，弦寄风歌。
  锦烟霞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她与胜弦主交情不深，所识仅限只言片语、交锋失利。有旧的人，是帝女王族与长琴一脉，魔伶公主与长琴无焰。在人世长大的她说不出离情，只能以『保重』二字聊表寸心。
  “保重。”锦烟霞甫说出口，便为疏离的态度感到后悔。
  长琴无焰却是不介意，温柔地笑了笑：“你安好，无焰便可安心。”
  “因为我是帝女精国最后的王脉？”锦烟霞说完又开始后悔，她应该表达得更加委婉。
  长琴无焰摇了摇头：“帝女精国，已成历史消逝的一页。无焰的私心，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抱歉。”
  “不用挂心。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你的权利，任何人也无权阻止。”
  “我……”玄狐构想说词之际，眼见目光齐齐转来，只得辩解一声，“我不是要回魔世。”
  长琴无焰看出他的窘迫，和蔼地回应道：“无焰明白。”
  “我只是想问……”玄狐停顿了很久，终于组织出疑问的语句，“千年前，魔世是否出现过形似永夜皇的魔族？”
  “嗯？”
  这个问题一出，连同俏如来也陷入深深的思考。
  玄狐想了想，补充道：“以前我的身上……西经无缺斩杀蓬尾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一朵开在石头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