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见兔顾犬(三)
7.
“我……我在我的剪头屋里。”
“谁能证明呢?”
“顾客们,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我从早上7点开门了就一直在店里忙乎,每天都是晚上8点多才关门,那天也不例外。”
骆远丰瞥一眼春华,觉得她不像是在撒谎,便又问道:“那你男人那天在哪里?”
春华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什么我男人?你是说刚子哥?他那天不是已经在铁道——”
“你装什么傻啊你。”骆远丰看着春华的眼神里泄露出厌恶,“你男人!你老家带来的那个,叫庞什么的!”他拍着手里的记录板,魏如楠提供的所有信息都在那上头。
春华的表情瞬息万变,她像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就露馅儿似的,整个人表现得畏畏缩缩,是明显的心虚。
小梁趁热打铁般地吓唬她道:“你男人现在已经被我们找来了,就在派出所里。”接着又对骆远丰说:“老大,要不要我把他喊进来对峙?”
还没等骆远丰发话,春华就尖着嗓子叫起来:“你们找他干什么?事情和他又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骆远丰牵扯出一丝窃喜的笑意,“你承认了,人就是你杀的。”
“不是我!”春华疯狂地摇着头,她眼眶开始发红,整个人状态也濒临崩溃似的,“我没杀人!我们没杀刚子哥!”
“那你一个人的主意是什么?你想为姓庞的遮掩着什么?!”
“不、不是遮掩……我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春华一五一十地说道:“是,没错,我老家有个相好的,我们打小就认识了,也是先说好了我来北方闯,差不多再喊他过来。但……但落脚在外地需要钱的,我也是没办法,人总得活着啊!”
“这不是你诈骗魏振刚钱财的理由。”
春华大声反驳:“我没诈骗他,是他自己情愿给我钱的!他想和我结婚,就总是三天两头地来我这里,还非要给我钱来表明他的忠心,我……我想着就先收下钱,到时候再说都花了了,然后和他提分手。”
“提分手后,你就打算拿着这钱和你男人狼狈为奸,结果魏振刚发现了你们的事情,他管你要钱,我说的对不对?”骆远丰眯起眼睛。
春华沉默片刻,无奈地用力点头。
那天,魏振刚突然跑来剪头屋,他平时都是晚上来的,唯有那天是大白天。
刚一进来,就看到春华和她相好的在屋子里搂搂抱抱,那个小伙子只穿了条裤子,赤|着|上身,春华更是衣|衫|不|整的,明眼人都能看懂是怎么回事。
魏振刚这种性格更是气得血液倒流,他冲上去就和那小伙子撕打到一处,两个人身高体重都差不多,缠在一起难分胜负,春华怕自己男人吃亏,下意识地操起吹风筒砸向了魏振刚的头。
“我也不是故意对刚子哥那样的,我心里也难受,可总得选一个的话,我实在不能放下我老家的男人……他为了我追到这,又不计较我在这和刚子哥的事情,我总得给他个交代。”
说着说着,她就伤心的哭了,情真意切的,不像是在演。
可骆远丰始终觉得她心机深重,冷不丁地问她一句:“你的剪头屋离铁道那么近,再加上你们是两个人,把魏振刚拖到那里应该不费劲儿吧?”
“我说了我没害刚子哥!”
“你觉得我是好糊弄的吗?”骆远丰有些愠怒地前倾身形,死死地盯住春华的眼睛,“魏振刚死的当天与你们发生口角,你又不肯还钱给他,加上和你男人的事情已经败露,你们怎么可能不为了钱灭口?”他将记录板扔在桌子上,冷哼道:“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只想占便宜,不见棺材不掉泪。”
敲门声在这时再度响起,一名警察走进来说:“骆警官,在国道那边堵住庞山了,他想跑,被咱们队的人抓回来了。”
骆远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重新看向春华,“你也听见了,没杀人的话,他跑什么呢?”
春华惊惧地看着骆远丰,泪水默默流淌过下巴。
8.
春华相好的被按回派出所后,说出的案发当天的行径和春华不相上下。
和魏振刚发生口角、争执,两人情急之下还一起将魏振刚按在了地上。除了春华用吹风筒砸了魏振刚的头以外,这个庞山也用剪子和魏振刚比划了一阵,据他所说,剪子应该是刺穿了魏振刚的手臂,具体是哪只胳膊记不住了。
而从铁道附近收集回来的支离破碎的残骸里,从肘部断掉的右小臂上的确残留着利器刺破的伤痕。
这些细节一一重合后,骆远丰已经断定是春华与庞山杀的人。
“他当时是活着的!还能好生生地从店里走出去,我们没害他!”庞山不肯承认:“就算是他死在了铁道附近,也一定是他自己路过那里不小心被火车压死的,和我们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彼时,骆远丰已经在审问庞山了,他在本子上记录着时间线,问道:“魏振刚当天去你们店里的时候是几点?”
“早上八点吧,或者九点。”
“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记不清了,但应该是中午,太阳光很足。”
“他那天彻夜没回,尸体第二天被发现在铁道附近,你们是最后见过他的人。”
庞山辩驳道:“他肯定还去见别人了的,我老婆说过,他这个人不是安分主儿,不止我老婆一个女人,你们再仔细调查调查,肯定还会找出别人的!”
“他也给过别的女人4万块钱吗?”
“那……那我不知道了。”
“目前来看,他欠了别人14万,别人欠他4万,除了那个债主,就是你们最有杀他的动机。”骆远丰有理有据道:“债主有不在场证明,可你们却是在案发当天和死者有过剧烈冲突的,对不住了,你们暂时不能离开派出所,目前的证据充足,你们两个要在这里先呆上个15天了。”
庞山还再争辩,骆远丰懒得理他,夹着记录本走出审问室,小梁也急忙跟了出来,他们两个要先去把春华剪发带走案发当天伤害过魏振刚的吹风筒和剪子。
路上,小梁很是钦佩地对骆远丰说:“老大,还得是你出马啊,案子基本上落地了。”
骆远丰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能这么快就抓到嫌疑人,他觉得自己这半辈子也算作出点名堂了。
到了春华剪发,小梁掏出钥匙打算开门,路过的老太太问他们是来做啥的,咋还有春华的钥匙。
骆远丰敷衍说自己是春华的朋友,来找点东西。
老太太哦一声,嘟嘟囔囔地说:“春华这丫头就乱来,天天和这么多人扯呼,早晚出大事儿,前阵子就有个男人冲来打架,一身血地跑出来了,差点给我吓晕了。”
骆远丰知道她说的是魏振刚。
老太太又说:“幸好啊,门口有个女人带着那男人走了,上车上的及时,那男人应该死不了,去医院就来得及。”
骆远丰忽地睁大眼睛,“大娘,你说有人带走了他?那女人长什么样?”
“个子还挺高,三十来岁吧,挺俊的,大眼睛。”
这种形容让骆远丰根本猜不出对方究竟是谁,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春华和庞山并不是最后见到魏振刚的人。
也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骆远丰的脸色十分难看。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很清楚自己被凶手耍了。
9.
魏如楠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放在年轻时,是迷惑了赵建秋的关键。
就好像她只要顶着这种真诚、乌黑、清澈的眼睛,哪怕是说出谎话,都会有人相信。
她今天很开心,下班回到家后,早早地开始准备晚饭。
赵岭这天没有晚自习,6点就能到家。她做了他最喜欢吃的酱牛肉,一锅大米饭,还炖了个白菜冻豆腐汤。
她在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赵岭的无微不至更像是一种谄媚和讨好,盛好饭菜晾到最合适的温度,筷子、勺子都摆放好,她为赵岭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自动自觉,以至于刻进了赵岭的骨子里,让他认为女人就该如此。
他是从心里深处蔑视女人的。
就像魏如楠,他从未瞧得起过她。哪怕,她是他母亲。
到了6点,赵岭准时回家,他放下书包后去洗手,魏如楠从厨房端出自己的一碗饭,是早上没吃完的粥,她负责善后,喊着赵岭:“快来吃饭吧,给你做了好吃的。”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之前的争吵,但赵岭没忘,有些脓包一旦破了,流淌出来的源源不断的脓水,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完整。
赵岭低着头,问她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我每天都很高兴。”
“是不是因为派出所那边抓住了嫌疑人?”赵岭拿起筷子,“我听学校里的同学说了,警察那边封了一家洗头房,那里的洗头妹和她|姘|头害死了老舅。”
姘|头。
魏如楠放下粥碗,惊愕地看着赵岭,“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词的?”
赵岭爱理不理地看一眼魏如楠,“我19了,不是9岁,会这种词怎么了?”
魏如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缓缓地坐到椅子上,根本没胃口吃饭。
赵岭挑衅似的看着她,夹了一片酱牛肉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老舅死了,一切就都开始变好了,我上大学的学费也就能保得住。”
魏如楠的身上窜起一阵寒意。
赵岭却笑一声:“可是,你能让我爸死而复生吗?”
“赵岭……”
“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改变。”赵岭的语调中充满了嘲讽与憎恨,“已经晚了,太晚了,你醒悟的根本就不是时候,他回不来的。”
“快吃饭吧。”魏如楠声音颤抖地转移开了话题,“要凉了。”
“是你害死我爸的。”赵岭不依不饶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会遭到报应的。”说完这话,他便放下碗筷,拎起地上的书包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徒留魏如楠独自一人坐在饭桌前,她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筷子,握到骨节发白,她似乎感受到赵岭一切知道了全部,哪怕她根本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知情,也许是母子连心,也许是他心里的恨真的和她一样重。
只不过,她恨的是另外的人,而他,恨得却是她。
做母亲最大的失败,是她的孩子对她蔑视、怨恨与疏离。
不管她再怎样弥补,他与她之间的隔阂都已成深渊。
终其一生,她都要做他的奴隶,来偿还她对他的亏欠。
而这个时候,魏如楠忍不住想起了赵建秋曾说的算命先生,他明明提醒过他们不可以在结婚第一年要孩子的。
可命就是命,命里有劫,总是难逃。
10.
骆远丰已经蹲在铁道附近三天了,从白天到晚上,冷得受不了就进车子里等,只要看见有人路过,他就和弹簧一样跳下车,再拿出自己的警官证件来进行问话。
“12月4号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在铁道附近看见过可疑的人”、“对方是男是女”、“对方一共几个人”……
重复的问题他已经问了整整三天,路过的村民、保洁都表示自己那会儿没看见有人出没。
铁路站点的工人见他都和着魔了似的,就邀请他进来值班室暖和暖和,也不能为了找凶手而不要命了啊。
骆远丰拒绝了几次,但在第四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敲开了值班室的门。
站长递给他烟,点燃后,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
“我在这得有16年了,除了听说过有小孩被压死过,还有个别来自杀的,再真没见过有人在这里遇害。”站长啧啧舌,“多残忍啊,活生生的人啊,得恨成啥样才能下这毒手?”
骆远丰吐出烟雾,眯着眼问:“你那天晚上没听见动静儿吗?”
“没听见。”站长说,“12点过后我就躺小床上睡觉啦,咱们这边晚上也没有列车,都是路过的火车,用不着我做什么。”
骆远丰沉默地又吸进一口烟。
站长打量着他:“别陷进去啦。”
“嗯?”他茫然地抬起头。
“你不像我,快退休的人了,没啥盼头。你还年轻呢,不能在一件事情执念太深,会断送自己前程的。”站长苦口婆心道,“我也是过来人,听大哥一句劝,该回家回家,该生活生活,别把自己搭上了。”
骆远丰愣了愣,还是没说话。
站长跟着他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问他道:“你究竟想要啥子呢?”
骆远丰弹落烟灰。
站长问:“是要名?要利?升官儿还是评优啊?”
骆远丰黯着眼睛,吐出这支烟的最后一口烟雾,终于说了话,“我一开始以为凶手是那个讨债的,信誓旦旦地抓了他,问了半天才知道是烟雾弹。好不容易又抓住了一个洗头妹和她相好的,以为这次铁定没跑了,结果又是被人算计了。”
站长听他继续说下去。
“每次我以为就要触碰到真相了,马上,现在,就是那种一瞬间快要抓住的真实感,让我开始变得痛苦。即便我在刚接手这个案子时根本没放在心上,可当我接触了那一家人,还有他身边的那群人,就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境地,有吸盘一样的东西吸着我想要剥开他们家的那层遮掩。”骆远丰抬起头,叹道:
“我只想要个真相。”
究竟是谁杀了魏振刚。
为什么杀了他。
又为什么要把一个个无辜的人推出来做障眼法。
凶手,究竟在隐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