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她们是人(二)
3.
“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樊絮一脸恐惧地告诉赵嘉景:“他说,他喜欢我,只要我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会一心一意对我,再也不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可他对樊絮的喜欢是如何体现的呢?
他会打她,强迫她接受他带给他的一切痛楚,如果她试图改变、逃走或者是对他避而不见,他就会将她的视频、照片展现在她新的生活圈里。
只准他能拥有她,只准他可以打她,别的男人不准碰她一下,哪怕是男同学和她一起放学回家。
那种行为在宋启航眼中,是樊絮对他的背叛,哪怕他们根本就不是恋人的关系。
“我转学之后,他也还在不停地骚扰我。”樊絮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的憎恨如同溃烂的脓水,混着泪水一同流淌下来,“我只是想躲开他,想忘掉发生在后仓房的一切,可他……他不知道是怎么弄到我新学校的所有信息的,当我好不容易和其他同学成为朋友后,他竟然把曾经的照片和视频都发到了那些同学的手机上……面对大家对我的议论,我感觉自己要疯掉了,我妈害怕我会寻死,只好带着我再次转学。”
但逃避根本没用,被宋启航盯上的人不仅仅是倒霉,而是绝望,樊絮本身想要逃离的这一点在宋启航看来,就是大逆不道,是对他的挑衅。
“所以我只能退学了,我哪里都去不了,只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过去。”樊絮几乎认命了,“他让我的人生变得极其狭窄,我无法结交新的人,就连工作的超市也换过好几个。因为,他会突然出现,威胁我身边的男同事,这让我在打工的环境里也生存艰难,老板们不得不劝退我,因为我给大家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当然了,樊絮也想过远走高飞,去更远的城市,去他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但那种地方,会存在吗?
更何况,她的经济条件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去随心所欲地选择生活地点,而且她姥姥去年瘫痪了,妈妈又要陪护,她要是一个人去远方,她妈妈怎么可能会放心?
“但我真的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樊絮时常会想死,可又觉得凭什么是她要去死,做错的人又不是她,难道她就不是人吗,她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也好多次去报过警的,前几次已经到了立案环节,可惜没人能为我作证,宋启航甚至反咬我一口,说是我为了强迫他和我在一起,才编造出他|强|奸|我的这种谎话。”
再加上宋启航是一本大学的在校生,而樊絮只是个中途退学的超市收银员,社会身份的偏差令樊絮的求救显得那样可笑。
人们会习惯性的将社会资源倾斜向男性,尤其,是优秀、温和、好皮囊的男性。
宋启航身上的光环太多了,他又擅长在陌生人面前伪装成无辜的模样,再加上樊絮家里没有任何人脉,她的报案并不能成功立案。
“警察们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因为宋启航会和他们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是吵架了,是我在闹脾气。毕竟4年了,如果他真的|强|奸|过我,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选择报案?为什么还要在这几年里和他维持着施|暴|者和受|害|者的关系?赵嘉景……你……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赵嘉景静默地听着樊絮一股脑的倾诉,她就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的所有痛苦都与他分享一般。
吐出来的不仅仅是她内心深处的溃烂,还有她遭悲伤与惊惧捆绑着的五脏六腑,以及她那近乎破碎了的灵魂。
“因为宋启航是人渣。”赵嘉景将自己的答案给了樊絮,“人渣只会在乎自己的感受与得失,从不会换位思考对方的处境。你被人渣盯上的确是你倒霉,但你不该被社会排挤,更不该被他人非议。樊絮,我一定会帮你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樊絮的手腕。
樊絮颤抖着嘴唇询问他:“你会帮我指证他吗?只要有我和他之外的第三个人出面指证的话,他就会得到惩罚。”
赵嘉景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道——
4.
“惩罚他的方式,不能只是让他去坐|牢。”
樊絮困惑地看着赵嘉景。
“就像我说过的,不要给他能够再次报复你的机会。”赵嘉景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好像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在那个后仓房毁了你的人生,我们就要让那栋后仓房彻底的燃烧殆尽。”
樊絮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愕,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被赵嘉景紧紧握着,他掌心的热度仿佛渗透她皮肤,流淌进了她的血液里。
“当初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明明就在那个后仓房附近,可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嘉景感到非常悔恨,“也许我生来弱小,可我也知道,蜉蝣可撼树,恶毒的人渣是要被惩罚的,你再等一等,我就快能让你从恶魔的控制中脱身的。”
樊絮虽然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可她却觉得这一刻的赵嘉景令她感到了一丝可怕。
就好像她此前根本就不了解他。
赵嘉景,他只是看上去温和、寡言,她一直爱慕着的也是他的这份沉默。
但沉默之下呢?
是万丈光芒,还是汹涌深渊?
然而,尽管樊絮对此感到畏惧,可她也知道,这将是她与赵嘉景最为接近的一刻。
她把自己所有的遭遇、痛苦、悲伤和折磨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她只是信任他,憧憬他,而他选择站在她这边的那个瞬间,樊絮就决定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完成他的计划。
她改变了初衷,改变了指证宋启航的决定。
因为赵嘉景给了她承诺,她愿意为这个承诺奉献自己余下的全部灵魄。
于是,她鼓足勇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紧紧地握住,如同握住了她青春年少时的所有梦想。
5.
华府小区后面是一片老旧的开放式住宅。
居民楼已经很旧了,毕竟年头很久,窗户、房门都是过时的,少说也有个20来年了。
楼房也矮,全部都是5层高,每栋的单元就两个,1单元,2单元,也没有物业和管理员,虽说是归给了社区管,可这地方基本上无人问津,住的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像是被遗弃了的养老所。
1729是徘徊在华府小区附近时,发现的这一片开放式住宅。
他原本是想和过往住户混进华府里的,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等了半小时也不见有人开大门,再加上天又冷,他实在冻得受不了,就走起来暖身。
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小区后头。
与华府形成鲜明对比的那片场所里鸦雀无声,像是死掉的楼房。
但他发现1号楼的门口前有个小仓房,房子旁边还有个棚子,用来放自行车的。
他就走过去避避风,顺便再点支烟,想着熬到中午那会儿,总会有人进华府,他到时候再跟着进去。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迎面出现了一对老夫妻。
老头子戴着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撑着拐,走步的样子很吃力,三步一颠簸,四步一打晃,很明显的脑血栓症状。
搀扶着老头子的老太太个头不高,背也佝偻着,看上去80岁出头,走路也不灵巧,却还是要扶着老头,是一对看上去让人感到心酸的老夫妇。
“这老头子,天这么冷还出来,不是说了社区给你们买菜送到家门口吗?”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后,无奈地叮嘱着:“地上滑,别老出来了,小心摔了!”
老太太支吾不清地和他回了句:“他非要放放风,管不住。”
老头子压根连话都说不出了,见到中年男子倒是很高兴的模样,苍老的眼睛弯着,像是在笑。
中年男子不太放心似的将他们送回到了单元门口,2单元。
“上楼梯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说完这话,他才推着自行车走回棚子,1729立刻起身让开,那人说:“不用不用,你抽你的烟,我就是放个车。”
1729又退了回来,热情地掏出烟盒,也给对方递了一支。
中年男子客气地笑了笑,道声谢,接过来叼在嘴上,1729帮他点了火。
“你不像是住这地方的人啊,从华府那边过来溜达的?”那人搭话。
1729含糊地嗯了声,赶紧转了话题,指着2单元的门口说了句:“那对老夫妻自己过活吗?”
“哦,他俩啊,对,就老两口住在这,平日里能有他们的小女儿来探望。”中年男子同情道:“老头子脾气大,性格不太好,自打儿子死了之后,他就喝酒喝得大发,早早把自己喝成脑出血了。”
“死了儿子啊。”1729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儿子多大死的?”
“30来岁吧,死很久了。”
“咋死的?”
“说来也蹊跷,火车压死的。”
1729眯起眼,困惑地看向他。
那人继续说:“都是十来年前的悬案了,警察查了好久也没个结果,听说负责这案子的警察都要疯了,唉,挺玄乎一事,是不是听着都觉得邪门?”
1729皱了皱眉,略一沉吟,试探着问道:“这老头家是……是姓魏吗?”
“是啊,你咋知道的?”
1729想起很久之前,刘璐曾说起过赵岭家的一些私事,其中就有赵岭的舅舅是被压死在铁道的事情。
“就是听人说过。”1729的表情变了变,他缓缓地再道:“那……这家人的孙子……”
“姓赵那个啊?”中年男子抽进一口烟,再吐出烟雾,反问1729:“他是不是死了一个老婆的?俺们这边人听说这事儿后,都怀疑是他把老婆给搞死了,哈哈,毕竟他老婆死后他就当官发财娶新人了,美事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你好像很清楚这件事。”1729说。
“我们是同学,当然清楚啦。”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1729,“哎我咋瞅你有点眼熟呢,咱们是不是一届的啊?好像在哪个班里见过你似的。”
1729哽咽一声,他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只急着问:“你和他是什么时期的同学?中学?高中?”
“小学同学啦,那会儿一个班,关系还算可以的,他两次结婚都通知我了,他老婆那保险还是我妹妹帮着弄的呢。”
1729有些激动地对那人说:“能不能让我见见你妹妹?关于刘璐保险的事情……我是说赵岭第一任妻子刘璐,我是她的老朋友,麻烦你帮我这个忙。”
6.
魏来已经有一阵子没接到周画的联络了。
但这一天下午,她正坐在县内仅有的那家咖啡店里打量着对面桌子的情况。
距离魏来仅有2米的地方,坐着的是周画与宋启航。
虽然魏来知道那个年轻小伙子是宋启航,也知道他是赵嘉景相处了多年的好朋友,可她不明白周画为什么会和他一起来到咖啡店里,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挺严肃的,好像彼此之间有过深仇大恨似的。
当然,魏来也不是特意来看热闹的,她只是收到了周画的请求。
昨天晚上8点多,周画发微信给她,内容是:“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见一个人?但你要装作不认识我,找个距离我很近的位置,在我们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开始录制。”
魏来倒是没有拒绝,但她很在意周画这么做的原因,就问了句:“和赵岭有关吗?”
“算是吧。”
“那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结果今天一见到,才发现周画带进店里的人根本不是赵岭,而是宋启航。
好在宋启航是不认识魏来的,而魏来也只是在赵嘉景的毕业照上见过他,由于他相貌出众,魏来才会记住他的脸。
此时此刻,周画背对着魏来,这是她们事先约好的位置,因为只有这样,魏来的手机才能拍摄到宋启航的正脸。
魏来调出了摄像头,小心翼翼地进行录制,必须要确保宋启航不会发现才行。
从视频的画面里能够看得出,宋启航并不愿意见到周画的脸。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有什么话是不能电话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