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广陵公府

  “但我听师傅说,江北四州可是我颍川陈氏的地盘,怎能让桓、谢两家去掌管?”陈望抗辩道。
  “看来你真的有此打算,不回来了?”褚太后咬着银牙道。
  陈望赶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有此打算。”
  “那就好,你一个娃娃怎能领四州?可笑,再回来学习几年吧,军国大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褚太后不无嘲讽地道。
  陈望知道不能再争辩了,再争辩这老女人一怒之下,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说不定自己连去都捞不着去了。
  于是低下了头。
  褚太后以为说服了陈望,抬手按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定定地望了陈望一会儿,莞尔一笑,洁白的腮边两个梨涡非常明显,缓缓道:“好了,待会儿就要出发了,你洗漱一下,吃点饭吧。”
  “遵……遵命,太后。”陈望回避着她的眼睛,支吾应道。
  褚太后轻移莲步,向屋外走去。
  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陈望一时之间懵圈了。
  她怎么就这么希望我留在她身边,她到底是我什么人?
  陈望起身,胡乱吃了几口饭,洗漱了一下。
  正梳理着头发听到门口有年轻的宦官声音,细声细气地问道:“公子,该出发了,奉田大人之命,送您去桃叶渡。”
  “哦,就来了。”
  陈望边说着,边照着铜镜戴上小冠,拿起桌案上的行囊斜挎在背后,出了房门。
  跟随着年轻宦官一起,离开了皇宫,穿过台城。
  有许多来往的文武官员纷纷驻足,表情各异,有的向他颔首,有的向他微笑,有的带有疑惑。
  陈望抖擞精神,心道不能给我那大晋第一战神父亲丢人,挺起小身板来,表情轻松地一一点头致意。
  当走出甲士林立的台城后,三十几丈外有一乘暖舆停在城门口,两名差役样子的人蹲在地上说着话。
  见陈望随宦官走出,两人站起身来,将暖舆前面压低,恭请陈望。
  陈望驻足回首,看向台城,这个东晋政治中心以及皇宫所在地。
  虽然他去北京旅游到过故宫紫禁城,从色彩上这里是远远不及那黄瓦红墙,金碧辉煌。
  但高大的台城城墙,轮奂巍峨,浑朴厚重,皇宫内殿台楼阁,青瓦黑墙,矗云干汉,自有象征着皇权的威仪和尊严。
  他心中默念道:“别了,台城,别了,建康宫,此地虽好,但好歹来到你们东晋一趟,绝不应当在此荒废光阴。”
  打定主意,撩袍抬腿,跨过轿杆,进了暖舆。
  两名差役抬起暖舆,小宦官跟在旁边,一行人小跑离开了台城。
  京城四市,其中建康大市为孙权所立;
  建康东市,也在同时设立;
  建康北市为西晋永安元年(公元304年)设立;
  在建康东华门外有一土台高三丈,土台上还有两间屋子,这就是旗亭。
  时值清晨刚过辰时(早七点),旗亭擂响鼓,建康四市中的大市与东市同时开市,商贾们可以进入这两个市场进行交易。
  旗亭中午擂鼓,意味着东市关闭,同时也意味着北市开市。
  宫廷、大臣、贵族采购和换取货物都在此进行,当然,都是他们的家丁、奴仆出面。
  因他们的工资还有大部分来自于丝绢布帛以及粮食,只有少部分五铢钱。
  五胡乱华,北方大批灾民渡江南下,朝廷也是入不敷出。
  交易活动从不到辰时开始,往往在中午达到顶峰,故又称为日市。
  而大市也就是陈望现在路过的地方,整整一条河道两边都布满了大小商肆,来往者摩肩接踵。
  商贩的叫卖声,鸡鸣狗吠声,呼儿唤女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陈望掀起侧面的舆帘,好奇的观赏着来往的人流,眼见沿途经过了无数的桥。
  前方又出现一座桥,桥上贯通着一条笔直的、路况好得令人咂舌的大道。
  但那大道却人踪绝迹,与另一侧的人流如织形成鲜明对比,似乎已走到了市场尽头。
  他向正在旁边一边小跑一边擦汗的小宦官,指点着远处那座桥、那座笔直的大路问:“此为何地?”
  “唉,唉,陈公子,那是朱雀桥。”小宦官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喘着粗气道。
  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朱雀桥啊,建康二十四桥中最大的一座。
  遂又问道:“为何咱走的这条道没有行人?”
  “这是御道啊,只有咱皇宫里的车马乘舆才能走的。”
  “好生无聊啊,我还想看看这里的人,那,那前方的幽静所在是不是乌衣巷?”
  小宦官边跑边一脸嫌弃地道:“唉,唉,正是,这都记不得,你们府不就在这里嘛。”
  “那我得去看看喽,快,转头。”陈望有些兴奋地道。
  他对这个“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青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
  可是极感兴趣的。
  “王尚书的船在等着呢,哎呀,公子啊,您别折腾了,太尉回京您都回过府,有什么好看的?”小宦官非常不情愿地回道。
  “唉,唉,小哥哥,我们就去看一眼嘛,耽搁不了许久的,再说我不去,船也不会开的,是不?”陈望一脸堆笑地哄着小宦官道。
  “这……”
  “你不让我去,我可就不上船了哈。”
  “好吧,好吧,就一小会儿。”
  “嘿嘿,多谢多谢!”
  说罢,乘舆在小宦官的指挥下,调了个方向,奔西边而去。
  穿过人头攒动的秦淮河畔,不久就到了这个不甚宽敞,却是幽雅僻静的乌衣巷。
  巷子两边高大的青砖墙经过几百年风雨淋洒,烟熏日晒,像紫砂壶包浆一般,散发着油润的暗光。
  陈望的鼻中还能嗅到这些高墙内散发出来的烧木柴味道,夹杂着米饭、炒菜的香味,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一千七百年前的东晋。
  也不知道穿过了几个大宅门,来到了一座门前,陈望抬头看去,黝黑的大门上方牌匾写着四个烫金大字“广陵公府”。
  门前青砖堆砌的阶梯上长着斑斑青苔,两旁排列着几个石头拴马桩已经黝黑,周边地面上坑坑洼洼,分明是铁蹄踩踏的脚印,彰显着这里是个武将的府邸。
  陈望掀开舆帘,走了下来。
  小宦官欲上来阻拦,被陈望推开。
  自己身不由己的迈步上了阶梯,伸手扣响了大门上的斑斑锈迹的铜环。
  “咣,咣,咣!”一声赛过一声,在这幽静的乌衣巷中传出老远。
  良久,大门打开了。
  一名灰布衫,身形佝偻,白须白发的老家仆揉着惺忪的双眼走了出来。
  “你,你找谁?”老家仆沙哑地问道。
  “我……我只是想进来看看。”陈望心情有些压抑,默然答道。
  “这位公子,你找错地方了,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这是广陵公府。”
  “没错,这是我的家。”
  老家仆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打量陈望道:“你的宅院吗?你是……”
  “我是陈望!”
  “啊?你是……你是长公子?”
  “嗯……”
  “哎呀,恕老奴老眼昏花,您,您回来了。”老家仆醒悟过来,直起身子盯着陈望,嘴唇颤抖着道。
  “老人家,我想进去看看。”
  “哦,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啊。”说着,老家仆推开厚重的大门。
  陈望抬脚迈进了近乎膝盖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后面的小宦官喊道:“公子,您快点啊,王尚书还在等您呢。”
  进了前院,这是由十几座房舍围起来的院子,是家奴住的地方。
  向西走了十几丈,北面是二院大门,进到里面,豁然开朗。
  朝阳照射下,大院子内栽满花草,香气扑鼻,两厢游廊雕梁画柱,一尘不染。
  老家仆随在陈望后面,边笑着道:“公子前年过来,还不足五尺(晋制一尺是现在二十四公分)如今已是七尺了,不敢认了,不敢认了,哈哈。”
  “老人家,打扫的挺干净啊。”陈望四周观看着,边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广陵公夫人最爱干净,更爱种这花花草草,您看,这都是她当年栽种的,老奴一直替她打理着。”
  “这有许久没人来过了吧。”
  “是啊,您看,这是令祖母喜爱的栀子,那棵是海棠,那个最红火的是山茶,还有这茉莉有跟我年龄都差不多了……”
  “你还认得我啊。”
  “那是自然,您长的可真像如今的广陵公,咳咳,和他小时一模一样。”
  “府里现今只有你一人吗?”
  “也不是,还有几个都去逛大市采办用品了,广陵公如今镇守我大晋北疆,公务繁忙,已经有近三载没有回来了。”
  说话间,穿过了花丛锦簇的中院,来到了后面的中堂大院,更加宽阔了。
  院子正对的是中堂大厅,院子东面还有个小门。
  陈望好奇,奔小门走去,进去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有现代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练武场。
  场地两边摆有十八般兵器,最北面有三个箭靶,还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练习臂力的石椎。
  老家仆在身后颇为自豪地道:“这是广陵公练武的地方,他从小力气就大,十八般兵器样样纯熟,乃我大晋第一猛将也。”
  陈望走到兵器近前,抬手抚摸着长刀、枪矛,槊戟,眼前仿佛出现了陈谦在此挥汗如雨,英姿飒爽,旁边似乎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和一名年轻少妇手持汗巾微笑着观看。
  另有许多年轻家丁在鼓掌叫好。
  广陵公府昔日的繁荣热闹不禁充斥脑海,出现在眼前。
  如今却是人去楼空,悄无声息了……
  看了一会儿,陈望走出演武场,来到了中堂。
  中堂十分宽敞,正北是一个宽大的黑檀木案几,后面是胡床。
  东西两面各有四个案几和座榻。
  每个座榻后面各有胳膊粗,一人高的落地铜盏油灯。
  中堂西侧另有一所别室,门上挂着黑色镶白边的棉布门帘,上面也写有牌匾。
  陈望走近一看,上写四个大字“陈氏祠堂”。
  遂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里面有两盏昏暗的油灯还在燃烧着,空气中充斥着麻油味道。
  抬头看去,正北面墙壁前摆有供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灵牌。
  供桌两侧是白底黑字的长联。
  左右分别写道,“忠孝冠颍川”“学识传中原”。
  横幅“光昭日月”。
  陈望看向上面的灵牌,最上方是陈寔,下面两个写的是陈纪、陈谌、陈政、陈洽、陈信、陈光。
  前两人最是杰出,与陈寔父子三人在东汉时期被称为“三君”。
  在那个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的乱世,皆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威望素着,凭德才立世之人。
  再往下看,赫然是陈纪之子,曹魏重臣陈群。
  下面就是曹魏名将陈泰。
  然后是陈准。
  最底下的两个牌位上写的是陈眕,另一个是苗薇。
  陈望心道,这一定就是自己的祖父、祖母了。
  回头对老家仆道:“给我取香过来。”
  老家仆赶忙从祠堂侧面的桌案上去过三只小拇指粗细的香,颤颤巍巍地递给了陈望。
  陈望接过,在油盏上点燃。
  转身来到灵牌正前方,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叩首默念道:“陈氏列祖列宗,保佑我父身体安然无恙,福寿康健。”
  然后起身,将手里的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默默地退了出去。
  老家仆跟在陈望的身后道:“公子,您不去里面看看了?那是府里家眷卧房。”
  陈望摆手,心情沉重,喃喃地道:“不去了,我要去洛阳面见父亲,将来会回来的,老人家,你保重身体。”
  说罢,尽力抑制住眼睛里要迸出来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老家仆小跑着跟在后面颤声道:“听说广陵公身患重病,已是不能动弹,可当真?”
  “坊间传言,不可当真,父亲并无大碍的。”陈望边走边说道。
  不多时,两人走出了广陵公府大门。
  陈望转身拜别了老家仆,看着他关上了大门。
  转过头来,向台阶下看去,只见两个差役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坐在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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