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会群英

  不多时,三人上了台阶,抬头见高大的黑色牌匾上用烫金字写着“太尉府”。
  进的院内,穿过静悄悄的前院,进入宽敞威武的议事大堂。
  正中是宽大的桌案上摆放着令箭盒和笔墨纸砚,后面是厚重黝黑的胡床。
  胡床上披着一张巨大的白虎皮,陈望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虎头搭在胡床靠背后,眼睛如铜铃大小,怒目而视,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江北四州的权力中心,发号施令的地方了。
  但现在空无一人,颇显得有些诡异。
  再进中院,豁然开朗,偌大的院子里面空无一物,青石铺地,一尘不染。
  青石路的尽头就是中堂,陈望举目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不是很宽敞的中堂上灯火通明,坐的全是人,密密麻麻,有二三十人之多。
  满堂皆是朱紫色服饰的文武官员,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座榻上。
  走近看时,有的抚须轻叹,有的仰头看天,还有的窃窃私语。
  随着众人听见了脚步声,纷纷站起身来。
  陈望眯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除了混杂在里面的那个“中国爱神”梁山伯。
  “王尚书到了!”
  “王大人一路辛苦啊”
  “叔仁兄啊,好久不见!”
  ......
  众人纷纷施礼,七嘴八舌地问着好。
  此时的王蕴一脸凝重,目不斜视,昂首进了中堂。
  径直来到了中堂中央宽大的胡床下首座榻前,才拱手一一向众人还礼。
  正中这个厚重的黑檀木胡床,自然是四州之主——陈谦的。
  陈望紧跟在他身后,挺直身子站立在他身侧。
  王蕴面南肃立,灯光下映照的酒糟鼻子也显得庄重严肃起来。
  只见他双手向天虚拱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沉声道:“我奉陛下、太后、琅玡王之命,特来洛阳探望太尉之病情,并宣慰诸公及四州将士,尔等为大晋浴血奋战,收复故都,得以祭扫先帝们陵园,全陛下之孝心,呕心沥血,不辞辛劳,皆有赏赐。”
  说罢,王蕴撩衣袍坐了下来。
  众人一起躬身道:“食君禄,忠君事,何劳陛下恩赏,甚为惶恐,臣等谢陛下、谢太后!”
  “诸公请坐。”王蕴挥手道。
  站在大堂最高处的陈望心情紧张,只觉得中堂上众文武官员眼光都在看向自己,遂低眉紧盯着身前王蕴的后背。
  耳边只听到王蕴拿足了钦使的架子,口气严厉地道:“陛下、太后对太尉病情颇为忧心,太尉现下究竟如何?”
  王蕴下首身侧一个有些尖利的嗓音答道:“太尉今日病情有所加重,谯国夫人急派梁司马前去迎接的两位道长,如今正在后院房中医治,还无确切消息。”
  陈望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一名紫袍白胖子官员在座中躬身回答。
  “哦,褚长史,太尉病倒已半月有余,难道就没有一点好转迹象?”
  长史,陈望心道这在三国两晋时期相当于地方上军政一把手的秘书长,一定是父亲亲信,还姓褚。
  姓褚的有此地位,天下只有阳翟褚氏,他和褚太后是......
  想着,抬眼皮又去看这名官员。
  不成想,此人也在抬头看他,四目相对。
  见此人是真的胖,三十多岁,斗大的脑袋坐在肩膀上,唇上留着稀疏的八字胡,两团痴肥下垂的腮帮子衬托着整个脸圆滚滚的。
  但唯有一对黑漆漆的杏仁眼,令这副略显埋汰的胖脸生动起来。
  哈,看这双眸子一定是褚太后唯一的弟弟褚歆了。
  褚歆看了看陈望,转眼又看向王蕴道:“谯国夫人也一直未有得见,大家也只好天天来此等待消息。”
  褚歆身侧一名清瘦的紫袍文官,慢条斯理地道:“前些日子快马来报,朝廷派叔仁兄带良医前来,我们也是日夜在期盼,但愿太尉能安然无恙,天佑我大晋啊。”
  “嗯,王内史请放心,杜道长在江南颇有影响,曾医治过王右军和中护军顾淳等人,想来有些本事。”王蕴郑重地答道。
  王内史,陈望暗暗地对号入座,从离开寿春,王蕴已经把江北四州文武名单讲给了陈望。
  谯郡内史(相当于太守)王荟,字敬文,出自着名的琅玡王氏,也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琅琊王氏。
  是前丞相王导的幼子。
  王右军就是王羲之,是王荟的堂兄。
  王蕴言罢,只听得座中有人忿忿道:“太尉之疾,源自于旧时胸疾,不成想我大晋竟然无人能医治,只能坐等朝廷派人,如此耽搁十数日,可悲啊。”
  大家目光一起看向来了发言人,这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紫袍年轻人,容貌俊美异常。
  “呵呵,祖希,既无医治本领,不必多言,与太尉之疾有何益?何不平时多学一些技艺以备不时之需。”褚歆讥讽道。
  陈望听他说祖希二字,也就知道了,父亲手下的别驾张玄之,字祖希。
  从东吴开始的四大家族,顾陆朱张,三国时期孙权首席大臣张昭后人。
  江南土着大族素来是瞧不起江北来的名门士族,他们都是因打不过胡人,在中原待不下去了,被迫投奔江南的。
  东晋王朝奠基人司马睿只得和王导两人用演双簧来收拢他们共同维护朝廷。
  期间,王导想用儿子和顾家联姻被拒绝,后来他学吴语来接近四大家族,可以说求着他们出来做官,才有了现在的安定团结局面。
  在江南素有名气的两位年轻一代才俊,“南北二玄”(另一个是谢玄),同时又名列“江左十贤”的张玄之,向来才高气傲,除了陈谦没人放在他眼里。
  当即也反唇相讥道:“褚长史的意思是懂得医术了?这些日子以来只见您暗自垂泪于太尉府,做妇人状,也不曾见您为太尉之疾做出任何有益之举。”
  “你——”褚歆大怒拍案欲起。
  只听一个冷冷地声音打断了他,这次是从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堂西侧武将行列里发出来的。
  “哼,耽搁便耽搁了,竟从江南找妖术之道士来医治太尉,可笑,荒谬!”
  大家循声望去,一名身材魁梧,斜披朱袍内罩软甲的年轻黑脸将领冷笑道。
  “次伦,可不敢乱说,五斗米教乃太后、陛下请来的,我还是听家兄说起过的……”
  “你家兄说什么?他只知吃斋念佛, 并不懂民间疾苦,有何用?”
  “太尉之疾我等已在两淮并山东诸郡找遍名医,都是束手无策,五斗米教试试又有何妨?”
  “我已有十数日未见太尉和谯国夫人了,太尉病情如何我得知晓!”
  一时间,中堂上一片大乱,众人七嘴八舌,吵了起来。
  陈望站在高处,暗暗记下了这个“次伦”,他听王蕴说过,这是父亲手下大将朱序,字次伦。
  前龙骧将军朱焘之子,现任鹰扬将军。
  当着朝廷钦使,五兵尚书兼老领导王蕴的面,江北四州的文武官员将积攒多日的情绪像雨后山洪一般爆发了出来。
  大家在下面把太尉病后久未得见的怨气,统统发泄出来,争得面红耳赤。
  王蕴坐在那里也是无法掌控局面,几次开口想让众人安静下来,但无人理会他。
  正在这时,突然中堂上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啪嗒!”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到。
  众人的争吵声逐渐消失了,有的人硬生生把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一直低着头的陈望抬起眼皮,瞅了瞅发出声音的地方,原来是他一直未注意的西侧武将首席!
  一名斜披朱袍,银盔银甲的将领缓缓从身旁的汉白玉石地面上捡起了自己的镶金玉佩。
  由于中堂上人太多,陈望又低着头,所以一直未看武将这边。
  中堂中间胡床的上首座榻中一名武将抬起了头。
  只见他五官端正,剑眉星目,三缕短髯修剪的整整齐齐,除了姿貌英伟外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正气凛然。
  陈望忍不住看呆了,心情有些激动,帅,真的太帅了!
  比那个留着胡子的周杰伦帅,比贝克汉姆也帅,也比李奥纳多还帅!
  看这人坐在武将之首紧邻王蕴,而且一个不经意间掉落的玉佩,其声响就足以让整个中堂几十人安静下来,可见此人在江北四州之威望和掌控力。
  陈望站在最高处,看的清楚。
  只见此人将玉佩重新悬挂于腰间,剑眉紧蹙,沉声道:“钦使在此,长公子也在此,朝廷派来的道长正在为太尉医治,诸公如此不顾大局在此争吵,成何体统!”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陈望在旁猜测,难道这就是江北四州第一名将……
  果然,听王蕴接话道:“辅国将军所言甚是啊,说句丑话,此时是太尉命悬一线之际,诸公乃朝廷重臣,万不可乱了方寸!”
  杨佺期!
  这就是辅国将军,雍州刺史,光武亭候杨佺期!
  当年陈谦含冤被贬家中,晋穆帝司马聃亲赴广陵公府请他出山,以解鲜卑大军压境之局面。
  他向司马聃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召当时的天子近臣——执金吾杨佺期,效力于他的麾下。
  后来他在淮北战场上屡立奇功,这两年在父亲陈谦的安排下,平定了刚刚收复的青州全境各股地方反动豪强武装力量。
  可以说深受父亲的器重还有江北四州人民的爱戴。
  杨佺期向王蕴略一点头,表示同意他之所言。
  然后从座榻中站起身来,向陈望拱手施礼道:“方才尚书大人在此,未曾问候长公子,还望见谅。”
  陈望心下有些惊慌又有些感动,这可是杨佺期,号称江北第一名将,主动向自己施礼。
  本想回个大礼,但又想起在洛水上王蕴嘱咐的话,要注意自己言行。
  遂略一躬身拱手还礼道:“辅国将军多礼了。”
  中堂上的文武官员好似才见到陈望一般,呼啦啦都从座榻中站了起来,一起施礼道:“参见长公子。”
  “诸位大人客气了,陈望见过诸位大人!”陈望团团一揖道。
  王蕴在旁摆手道:“诸公请坐。”
  众人刚要坐下,忽然间听得一声清晰的巨响从后堂传了出来。
  “噼啪,咣当……”
  分明是有陶器摔在了地上,滚了几滚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传出了女人尖厉而又清脆地叫骂声,“何方牛鼻子老道,竟然施此妖邪之术,你们给我滚,滚出去……”
  陈望听得出,这是一口地道的京师建康口音。
  再看刚要坐下的众文武官员,神色惊恐,全然没有了刚才争吵时的干劲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听到后院传出了急促地脚步声。
  不大一会儿,从屏风后转出两个人,身穿八卦道袍,披头散发,一人手里拿着桃木剑,一人手里拿着铜铃、火折子和纸符。
  陈望一看,正是杜炅和孙泰。
  二人这是穿上了职业套装,带上法器,做起他们的法事来了。
  见二人如此狼狈,面献尴尬之色,王蕴站起身来问道:“两位道长,这是……”
  “咳咳……”杜炅理了理散落在脸颊上的白发,老脸通红,叹道:“禀尚书大人,贫道正要为太尉施法医治,谯国夫人她,哎……”
  陈望明白了,他俩这是被谯国夫人骂出来了。
  王蕴抚须仰天长叹道:“唉……如此,还有何法啊!”
  背负着太后、陛下乃至建康众臣和全天下子民的殷切期盼,日夜兼程半月多赶来洛阳,前功尽弃了,彻底失败了。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鸦雀无声,一股不被察觉的悲哀气氛弥漫在整个中堂之上。
  好一阵子,没有人再说话。
  听得后堂传来脚步声,一个稚嫩清丽的嗓音响起,“长公子到了吗?谯国夫人请长公子入内。”
  陈望又紧张了起来,方才听到后堂那河东狮吼,又见呆立当场的众文武,大家分明都是非常惧怕这位谯国夫人。
  只好默默地低着头,假装想心事,不敢答话了。
  王蕴抬脚狠狠得向后蹬了一脚,正中陈望膝盖,陈望慌忙答道:“在,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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