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赭圻军事会议

  “再拟旨,由兖州长史褚歆暂代兖州刺史一职,”司马奕手指着顾恺之继续吩咐道:“嗯……加东中郎将。”
  “是!”顾恺之边答边写。
  司马奕边思忖着边接着道:“陈谦灵柩回京后安葬在鸡笼山其父陵墓旁,就有劳琅琊王代朕主持下葬仪式和悼词,由孙绰撰写墓志铭。”
  司马昱和孙绰一起躬身领命。
  这可能是司马奕亲政以来说的最多一次话,说完,他揉了揉太阳穴,想竭力清静一下头脑,但太极殿的各种嘈杂声让他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
  楚相龙在旁心领神会,高声宣布道:“退朝……”
  赭圻,大司马临时行辕。
  桓温朱袍斜披,扎在腰中玉带里,右半截身子露出黄金软甲,正襟危坐在大堂中央,低头凝神看着建康来的诏书。
  半晌儿,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叹息道:“唉……陈谦死了……”
  一时间,大堂上的文武官员也是一阵骚乱,大多数人惋惜不已。
  虽然不属于一个阵营,但陈谦从军以来十几个年头的战绩有目共睹。
  坐在大堂西侧第二位的桓温幼弟桓冲更是心中难过。
  升平元年仲秋,随兄长桓温二次北伐,自己被羌人姚襄和冉闵旧部周成大军围困于洛阳,内无粮草,外无救兵。
  是陈谦,摒弃与兄长的前嫌,从建康只身北上,长途跋涉两千里解围。
  洛阳城下刀劈周成,力战三姚,跃马横刀,扬威洛水之畔。
  凛凛风采,历历在目,禁不住泪如雨下。
  桓温心情也是比较复杂的,作为这么多年的政治对手,陈谦为人光明磊落,顾全大局,是个值得佩服的。
  但旋即,欣喜和兴奋又盖过了那一点点惋惜。
  毕竟这个大晋第一战神,手握江北四州十数万人马的老对手不在了,遍数朝野,还有谁能阻挡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大堂上渐渐静了下来。
  桓温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东侧之首的郗超,沉下脸来道:“陛下将徐州刺史一职赏给了平北将军郗愔。”
  郗超登时脸青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
  众人也不好发言,毕竟那是郗超之父。
  一时间大堂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桓温看见郗超不大自然的表情,又微笑道:“但诏书上讲了,此次北伐平北将军做后应,全力补给北伐大军粮草,也无甚大碍。”
  荆州长史车胤在座中躬身道:“平北将军璞玉浑金,德厚流光,天下皆知,定会为我北伐大军荡平鲜卑白虏竭尽全力。”
  桓温手抚杂髯,紫目微眯,看向堂外远方。
  沉思良久后,无限惋惜道:“京口(扬州刺史制所,今江苏镇江市)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啊。”
  他不但想得到徐州了,也想得到扬州,因为陈谦派陈安和谢玄成立的北府兵,大都精挑细选,来自北方好勇斗狠,身体强悍的流民阶层。
  他们已经在几年前战虎牢一役中初显战斗力,骁勇强悍。
  此刻北府兵由徐州的广陵郡移至长江对岸的京口,名义上是郗愔麾下。
  郗超也没闲着,暗中观察桓温表情已知他的意图。
  刚要开口,只听对面武将行列有一人朗声道:“大司马,我们何时发兵?如今大军在赭圻已驻扎几个月了,兄弟们求战心切啊!”
  大家举目望去,是荆州第一猛将,冠军将军邓遐!
  少年时襄阳城外沔水有蛟(应是水蟒)害人,邓遐下水斩之。
  素有桓温荆州军中“樊哙”之称。
  “哈哈,应远,莫急,”桓温笑道:“仗有的是你打的,元琳外出公干,听说今日就回来了,待他回来我们细细研究一下,此次北伐绝不能有失,要稳扎稳打。”
  郗超对桓温越来越器重这个新进荆州幕府的王珣,心中很不是滋味,遂躬身道:“大司马,何不先将大方略布置一下,也叫属下们心中有数,到时可各抒己见,群策群力。”
  “嗯,也好!”桓温点头应允,站起身来向大堂西侧武将座榻后面走去。
  众文武赶忙站起身来,跟随在他后面。
  大堂西侧摆有齐腰高,丈余长六尺多宽的巨型沙盘。
  上面山川河流,要塞城池历历在目。
  众人围拢到沙盘前,桓温拔出佩剑,第一个指向了北边重镇襄阳。
  对站在身旁的三弟建威将军桓豁道:“朗子,由你来镇守襄阳并都督沔中七郡诸军事,与汉中杨亮互为犄角之势,谨防氐秦趁大军北伐来犯。”
  桓豁躬身答道:“是,兄长!”
  “幼子。”桓温看着沙盘叫道。
  但没听到回应,抬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才看见眼圈通红的桓冲,心知陈谦的死对他触动挺大。
  又叫了一声,“幼子?”
  桓冲猛醒,叉手施礼道:“在。”
  “西中郎将。”桓温又点名道。
  袁真在人群中答道:“末将在!”
  “你俩此次与我一起北伐,分率左右两路。”桓温下令道。
  二人齐声答道:“末将遵命!”
  “邓遐、桓石虔!”
  “末将在!”
  “你二人率五千人马为先锋。”
  “末将遵命!”邓遐和桓石虔兴高采烈地躬身施礼后,互相击掌。
  桓温手挥佩剑,由长江而下滑到广陵郡停住,“大体路线已经拟定好,大军将在广陵登陆北上,徐州辖区水系发达,河沟纵横,利于船运,我们就开凿通渠,疏通淤泥,以水路作为运送粮草主要路径。”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意在让众文武领略消化一下他的战略意图和思想方针。
  接着他又满怀信心地道:“我军北上,边修边走,水陆并进,虽然行军时间会慢了些,但我无惧鲜卑白虏有所准备,如今慕容恪已死,他们再无将领可一战!”
  “大司马英明神武,我北伐大军定将直捣邺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把鲜卑白虏赶回辽东老家去!”众文武群情激昂,纷纷挥舞着拳头道。
  郗超在旁紧锁眉头,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徐州到邺城的路线,陷入了沉思。
  想说点什么,又看大家如此斗志旺盛,终于忍住了。
  正在这时,大堂外走进一人,五短身材,满头大汗,一脸风尘之色。
  大家转身看去,原来是主簿王珣从下邳回来了。
  “元琳回来了,哈哈,来的正好,一路辛苦了。”桓温在一堆文武簇拥下,边走回大堂中央,边笑道。
  “参见大司马!”王珣来到桓温身前,一揖到地。
  “快快请起,”桓温搀扶起王珣,转头对众文武道:“大家分头下去准备吧,三日后,早卯时点兵祭旗,辰时大军准时出发!”
  众文武一起躬身道:“末将、卑职遵命!”
  待众文武散去,桓温和郗超、王珣在座榻上坐下,令亲兵奉上茶水。
  桓温看着有些疲惫的王珣问道:“此去下邳,是否顺利?不过陛下诏书刚刚到了,你恐空跑了一趟。”
  王珣边喝着茶边问道:“陛下诏书怎样安排?”
  “平北将军郗愔任徐州刺史,不过都一样,”说着,桓温看了看另一边的郗超又道:“都是全力策应北伐大军。”
  王珣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未及应答。
  郗超急急地问道:“匡超怎样?”
  “唉,别提了,”王珣放下茶盏,抹了抹嘴道:“此人粗鄙愚鲁,我在他府中被陈安搜出,匡超被支去了小沛……”
  王珣把在下邳发生的事一一向二人讲了一遍。
  “你到底没有他们跑的快,如今陈谦之子已在虎牢打了一仗,战绩还不错,另外陈谦已经死了。”桓温手抚杂髯道。
  “哦,卑职已经在路上听说了。”王珣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边道:“这样说起来,情况也没有太多变化,与我们分析的进程差不多。”
  郗超手捋浓髯微笑道:“是啊,匡超已经超额完成了使命,陈谦、柏杰都死了,待北伐大军横扫中原,大司马功高盖世,天下将遗忘此二人矣。”
  “陈望这小子倒是个人物啊,不可不防,此子在下邳杀伐果断,虎牢关前又大破鲜卑七万大军,足智多谋,深通兵法。”王珣有些心有余悸地道。
  郗超不以为意地笑道:“元琳差矣,此子也不过十三岁,还需回京丁忧三载,这三载以后嘛,哈哈哈……”
  桓温会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心想,三载以后,还指不定是谁的天下了呢,如果北伐鲜卑成功,再西灭氐秦,统一华夏,是不是有个“禅让”一说?
  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嘛。
  王珣跟着笑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大司马,景兴兄,方才看你们在沙盘前,这是在安排北伐事宜吗?”
  “是,明日就要北伐了,”桓温站起身来,对二人道:“走,我们再去沙盘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说罢,三人又来到沙盘前,重新梳理了一番。
  郗超将刚才的担心说了出来,他手指着汴水道:“大司马您看,我军粮草以漕运为主,大军过了徐州由泗水进入汴水,但汴水为古水道,多年因战乱而未浚治,一旦被堵怎么办?”
  “无妨,景兴啊,我们可由金乡北上,凿通汶水、清水,入黄河,直抵枋头(今河南鹤壁市浚县)”桓温耐着性子地道。
  “可从那里入黄河是逆水而上行军啊,而且这一段,”郗超手指武阳接着道:“水势湍急,进军速度会非常缓慢。”
  “景兴,我最近日夜研究徐州以北地形,绝无差池,你不必多言。”桓温终于忍不住否决了郗超。
  一直没说话的王珣也开口道:“既然大军以漕运为主,那必定是看天而行,五、六月份多雨季节,有利于大军行军,景兴兄有些多虑了。”
  “我……”郗超心中有些不满,这是刀头舔血的数万人征战,何等大事,能不多虑吗?
  多雨,呵呵,你敢保证天气不会干旱吗?
  一旦不下雨,河道干涸,那些运粮运兵船就形同虚设了。
  但他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他说的是如果,再多说下去就是废话了。
  自己从十六岁就开始进入桓温幕府,明显感到了桓温十几年来的变化,随着品阶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很多话听不进去了。
  只有几百户人的宣化镇(今南京市浦口区),坐落在长江北岸边。
  小镇四周,是一座座低矮的童山和起伏不平的丘陵。
  初夏季节,无声无息的水汽在长江江面上升腾,一丝风儿都没有,看着江对岸模模糊糊。
  初来乍到的人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灰色,土地是灰的,山丘是灰的,天空是灰的,长江之水也是灰蒙蒙的。
  这天黄昏时分,太阳有气无力的悬在空中,铅灰色的云块默默地从南向北移行着。
  长江岸边停靠着几十艘大小不一的晋制官船,雄壮威武。
  据说,三国时期,东吴的造船技术和船只规模已经稳居世界第一。
  一队披麻戴孝,白衣素缟的人马由北向南缓缓而来,中间两匹马拉的车子上装了一个巨大黑色棺椁。
  这队千余人的送葬队伍穿过宣化镇中心,引得镇民夹道观看,不知是哪里的官员或者巨富死了,阵仗如此庞大,平生未见。
  好奇的镇民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当大家看见送葬的人们腰下都鼓鼓囊囊的,孝服下摆处隐隐露出深咖色的牛皮刀鞘,都住了嘴,再也不敢吭声。
  不多时,队伍来到了长江岸边。
  船夫、军兵、杂役们忙碌起来,大家喊着号子,驱赶着牛车、马车,又从镇子上花钱招募了一些镇民临时帮忙,将所有物品搬运上船。
  船头站立着三个人,其中两人皆为少年,身穿粗麻重孝,另一人是身穿文官紫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头戴进贤冠上系着一条白布。
  三人沉默不语,正望向江对岸。
  一名晋军士兵跑过甲板,来到三人身后,躬身道:“启禀刺史大人,尚书大人,二公子,所有物品都已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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