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史上唯一因“不行”被废的皇帝
司马奕抬头看去,这才看见田孜站在竺瑶身后,正愁眉苦脸地叹着气。
可算看见熟人了,他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大声喊道:“田孜,田孜!此是何意?太后知情吗?快令他们退下,我要见太后!”
田孜扯着公鸭嗓子,耷拉着眼皮,一边摇头一边哀叹道:“陛下,此三人为何在陛下龙榻上?此情此景,你让老奴,咳咳,唉……”
司马奕明白了,这一天终于到了,原来如此。
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建康传闻他患有“痿疾”和亲近男宠愈演愈烈。
楚相龙他们告诉他这件事情,他并不以为意,自己虽然不能证明给别人看到底“行不行”,还有喜好男色之事,但清者自清嘛。
皇子是自己的亲子无疑,而楚相龙等三人是自己过命的兄弟!
他们对自己忠心贯日,生死不渝。
谣言止于智者,时间一久,谣言自会消失。
虽然我不喜好女色,但我是个正常男人,虽然我有三个近侍整日陪伴,但我们是从记事起就形影不离的朋友,绝不是什么淫乱胡搞。
今天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桓温!
司马奕两只眼睛瞪地极大,惶恐不安的脸庞上,透出难以抑制的绝望之色,他极力遏制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撑在床榻上的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大声喊道:“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竺瑶英俊的脸上带着不屑,嘴角一撇,冷冷地道:“陛下哪里都不能去,把他们带走!”
甲士们把楚相龙等三人架了起来,向外就走。
楚相龙边走边挣扎着转头喊道:“陛下,我们被奸人算计,他们这是谋逆!还望尽快找太后、琅琊王做打算,事不宜迟——”
还未说完,被身边两名甲士一顿老拳打在脸上,顿时口鼻绽开,血流满面。
司马奕耳里听着朱灵宝、计好哭喊的声音渐渐远去,肝肠寸断。
待他们走后,竺瑶和田孜这才躬身一揖,转身出了徽音殿。
随着“嘭”地一声,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司马奕一双腿抖动得难以站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渐渐瘫倒在床榻之上,眼里涌出无声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徽音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司马奕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天光已大亮。
昨夜的酩酊大醉令他昏昏沉沉,发生的一切犹如梦里一般。
他摇晃了一下沉重的头颅,抬头望去,一个黑影走了进来,身后敞开的大门透进些许光亮,让他更看不清来人。
待走近些,他才看清了,是散骑常侍刘亨。
“卿有何事?”司马奕声音嘶哑地问道。
“启禀陛下,奉大司马之命,臣来向陛下取……”刘亨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取玉玺。”
“刘亨,你,你近前来。”司马奕撑起胳膊坐了起来,向刘亨招手道。
刘亨躬着身子向前又走了几步。
“朕来问你,楚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人现在如何?”
刘亨心中一寒,心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们三人,自己都难以保全了,的确是个无能的昏君啊。
于是口气带有几分生硬地道:“楚相龙三人已被太后打入廷尉府死牢。”
“朕,朕,还能见,见他们一面吗……”司马奕颤声问道。
“不能,陛下。”刘亨带着冷淡拒绝了他。
“那我能不能面见太后?”
“也不能,”刘亨果断而又简短地回道。
“……”
司马奕心乱如麻,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走下阶梯,来到刘亨跟前,急急地道:“你回去禀报太后和大司马,朕要见他们!”
“陛下,大司马只要玉玺,如今文武百官都在太极殿等候。”刘亨慢条斯理地躬身说道。
看似客气有礼,实则语气敷衍,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之意。
司马奕惨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此时已经精神濒临崩溃,他手指着大殿旁的柜子高声喊叫道:“在那里,就在那里!刘亨,你尽可拿去!但朕要见太后,见众朝臣,朕并非谣言说的那样!”
刘亨赶忙快步走过去,从柜子里取出沉甸甸的玉玺匣子,抱在怀里,走了回来,躬身道:“陛下,昨夜田大人和竺将军以及众多军兵都看到了,太后……”
“太后怎样?”司马奕瞪大眼睛,双手搭在刘亨肩上,脸对脸地大声问道。
刘亨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心道,哎呦,他还真是好男色哦,说话都快嘴对嘴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摆脱了他的双手后,死死抱住玉玺道:“太后已心灰意冷,不想再见到陛下了。”
司马奕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抬头仰天喊道:“太后,太后明鉴啊……不要听信田孜这个阉宦小人之言,儿臣不是谣传的那个样子啊……”
刘亨带着一脸鄙夷地神情,心道,昨夜你们都被赤身裸体从床榻揪起了,且谣言已经沸沸扬扬传了大半年了,你早干嘛去了?
遂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徽音殿外走去。
桓温接到褚太后的奏章批复时已经到了石头城,拿到了批复就像取到了盖了公章的红头文件,立刻下了船,把大部队驻扎在了石头城。
率一千精锐甲士进了建康城。
当晚就遣竺瑶率二百甲士拿着褚太后的批示进宫,展示给守卫皇宫的殿中将军毛安之看后,会同田孜一起,抓捕了楚相龙等三人。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派宫中执事官员挨家挨户召集了文武大臣早朝。
待文武大臣揉着惺忪迷离的眼睛,进了太极殿后,不禁大吃一惊!
正中丹樨上面的龙榻空无一人。
在龙榻下面的却是三个人。
左边站着手按佩剑的牙门将竺瑶,右边站着手握明晃晃的大砍刀,凶神恶煞般的桓石虔。
中间一人端坐在一张胡凳上,只见他正襟危坐,双手撑在膝盖上,须发半白,方面紫目,不怒自威。
乍一看去,大家怀疑是关帝显灵,身边一个关平一个周仓呢。
再仔细一瞧,我的天啊 ,这不是许多年未出现在朝堂上的大司马、扬州牧桓温嘛!
他怎么突然进京了?还坐在太极殿的丹樨上,离龙榻只有一步之遥。
谢安、王彪之虽然也有些吃惊,但自从和陈望的会谈后,已经有了分寸把握。
知道桓温不是来谋权篡位的,百分之百是造完谣,来行废立树个人威信的。
谢安定了定神,与王彪之对视一眼,二人手持象牙笏板,撩衣袍跪倒在地,一起口颂道:“卑职,拜见大司马!”
后面文武百官跟着两位大佬一起跪倒在地,叩首问安。
桓温故意在丹樨上,俯视跪在下面的文武百官,默不作声,享受着不是皇帝而不输似皇帝的微妙快感。
须臾,他抬起右手来,沉声道:“卿等多礼了,快快请起。”
一片窸窸窣窣声过后,众文武站起身来,文东武西,按职位规规矩矩站好。
桓温声音缓慢但语气严厉地高声道:“当今陛下,蓄养男宠,荒淫无度,且……身患‘痿疾’致使龙脉断绝,田、孟二美人竟与男宠淫乱生有三名孽种,此等宫闱秽事闻所未闻,古未有之!”
说完,他顿了顿了,目光向下扫去。
只见几百人的太极殿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连个咳嗽声都听不到。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嗓门又拔高了几分道:“我奉太后密诏,进京整肃朝纲,捉拿奸嬖,下面请田大人宣读太后诏命!”
说完,他抬手挥了一下。
田孜从龙榻后的侧方闪出,走到桓温旁边,展开昨天桓温以褚太后口吻写的并批示的诏书,扯着公鸭嗓子道:“太……后……诏命!”
呼啦啦,大殿中众文武官员又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王室艰难,穆、哀短祚,国嗣不育,储宫靡立。琅邪王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纂大位。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倾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今废奕为东海王,以王还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殁,心焉如割。社稷大计,义不获已。临纸悲塞,如何可言。”
文武百官已经听了大半年的谣言了,对于这一天早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大家关心后面还有什么,是桓温改朝换代?还是……
只听田孜继续宣读道:“丞相、录尚书、琅琊王昱体自中宗,明德劭令,英秀玄虚,神契事外。以具瞻允塞,故阿衡三世。道化宣流,人望攸归,为日已久。宜从天人之心,以统皇极。主者明依旧典,以时施行,此令。”
废司马奕,立司马昱,桓温此行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他本以为会有十个二十个人甚至会有更多人出来反对,质疑,但他高估了跪在大殿上文武百官的道德标准。
大家齐声颂道:“臣等谨遵太后诏命!”
东晋时期虽然玄风日盛,但朝纲主体还是千百年来奉行的儒家思想。
不管谁来做皇帝,即便是异姓篡位,甚至是胡人来做皇帝对文武官员来说也毫无影响。
因为他们还有自己的小算盘:恰好他们已搜刮的盆满钵满,敌寇来了,他们正可以慷慨激昂地出卖他们曾经的同胞、曾经的同事,并义无反顾地叛变投敌。
他们把这叫做“顺应天命”,也叫作“识时务者为君子”。
这种行为还有一整套被称为“五德循环”的理论为他们作道义支持。
一个政权的道德衰败了,自然有另一种道德替换,归顺就是君子,识时务的君子。
靠迎立新君,乃至叛国投敌之功,在新王朝里,他们再不济也可用搜刮、盘剥来的财产继续做大富翁。
只要今生荣华富贵,作威作福,哪管黎民是生是死,哪管身后道德沦丧,洪水滔天。
看着大家都没有异议,桓温下令道:“嬖人楚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人淫乱宫闱,处以车裂!田、孟二美人(美人是晋朝妃嫔称号之一)赐白绫自缢!三名孽种在东掖门外驰道边杨树上马缰绳吊死,挂尸十日,以儆效尤!”
高亢带着些许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太极殿上空,显得阴森可怖,令众文武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司马奕于是成为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上唯一一个因为“那方面的事”被废的“不行”皇帝了。
这个皇帝当的够窝囊,自己的孩子被硬说成不是,自己只是不太热衷于女色,却被说成了痿疾,好男色。
当诏书在他面前宣读后,他大叫一声,已经昏死了过去。
他的两个老婆三个儿子还有他二十多年的三个发小玩伴,都死的很惨烈,一转眼,世上最亲的人都离他远去了。
十一月十五。
桓温召集文武百官上朝,开始了下一个重要步骤——走程序。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讲究一个走程序。
立皇帝有一套复杂的程序,废皇帝的程序更不简单。
满朝文武很多都拥立过皇帝,因为自东晋以来,皇帝大都不长寿,平均每十年八年就立一个新君。
但废掉一个皇帝,大家都从来没有实操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毫无经验可言。
坐在丹樨上的桓温连问了数遍,文武官员都面面相觑,摊开双手表示不知道。
桓温这下可就犯难了,他心道,跟郗超研究了大半夜,实施了大半年,这么完美的一个计划,竟然在这里进行不下去了。
如果不合法化的废掉司马奕,就没法合法化的拥立司马昱,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现在郗超还在广陵,在关键时刻出现意外,局面可不好收拾了,会被世人诟病。
正在此时,大殿上响起了那个大家熟悉的声音,苍老而又尖厉,“公,阿衡(宰辅的意思)皇家,便当倚傍先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