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方会商援谯郡
但又一想,不禁暗笑,桓石虔是陈望的姐夫嘛,遂道:“从竟陵这么快赶来也是辛苦,那他何时来城父磋商援救事宜?”
“禀振武将军,桓石虔在路上就派人来信说只要商量好了,通知他一下,他定当从命。”王恭在座榻中躬身答道。
说话间,军兵们把早餐端了上来,众人早已饥肠辘辘,赶紧唏哩呼噜地喝起米粥。
吃罢早饭,天光已大亮,一身鲜亮铠甲的材官将军滕恬之从县衙外走了进来。
他是一名世家子弟,出自南阳滕氏,祖上最有名的是腾修,曾在东吴和西晋任过职,最高职位官拜司空。
滕恬之二十多岁,细高挑身材,走路有些发飘,身为朝廷委派的中央军统帅颇有些得意之色。
大家见过礼后,谢玄提议道:“王长史,我们到沙盘前商讨如何?”
王恭赶忙站起身来,做了请的手势,大家一起向县衙大堂西侧走去。
众人围拢在沙盘前,谢玄紧盯谯郡周边良久,手指南门外缓缓道:“王猛料定我们的援军从南而来,所以亲自率重兵屯扎在谯郡南门外,东门前夜我有部曲前去刺探,被青州军所杀……”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又道:“东门外也是防守严密啊。”
滕恬之有些不耐烦地接话道:“依振武将军之意,应从哪个方向攻入,难不成我们要长途跋涉到北面攻入?”
田洛和诸葛侃从沙盘上抬起头来,看向了滕恬之,眼神中带出了怒意。
谢玄依旧盯着沙盘,并未理睬滕恬之的不敬,继续道:“氐贼大军有六十余万,如果我们分别出击即便是谯郡城内出兵里应外合,那也如沧海一粟,其他三面敌军都会蜂拥而至,包围我们。”
王恭紧缩双眉,点头道:“振武将军所言极是,卑职也是担心在此。”
只听谢玄继续道:“我们此次的主攻方向应在荆州军的父阳,我北府兵和材官将军所率军马悄悄赶往父阳,与荆州桓石虔部会合,一起全力攻击西门外大营!”
说完,谢玄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沙盘的边缘,震得沙盘中插的小旗倒了一片。
正在全神贯注听谢玄讲话的众人吓了一跳,田洛、诸葛侃忙将小旗立了起来。
王恭手抚下颌,点头赞叹道:“振武将军战术得当,用双掌拍不碎一只充气的皮囊,但用一枚细针就能轻松扎破。”
王忱手指沙盘中的相县和城父道:“这东门南门两处不进攻了吗?”
“非也,我已派哨探得知此二处有氐贼悍将张蚝、梁成日夜在外围游击逡巡,如果东南两处没有动静,他们二人将率部迅速驰援西门处。所以王长史和王主簿你们各率两千人马,在东南两门佯攻策应西边主攻,令王猛、彭超以及张蚝、梁成等部曲不敢乱动。我们主力大军从西门杀入,一举破敌!”
王忱还是有些不解地沉吟道:“各率两千?是不是有些少……”
“不少,你们军兵每个人都各持五六个火把,只需喊杀即可,如果敌军来攻就向后撤,如果敌军撤就再回来,如此反复干扰。”谢玄胸有成竹地道:“二位请放心,黑夜里扰敌,我们在暗敌在明,我们主攻敌主守,他们万不敢轻易全军出击的。”
王恭和王忱不禁心悦诚服,一起躬身施礼道:“一切谨遵振武将军之命!”
谢玄转身吩咐诸葛侃道:“你派人去飞报孙无终,收拾收拾率全军向父阳开拔。”
又对身边的王恭道:“王长史,你们二位谁去相县与孙无终交接一下?”
“卑职愿往。”王恭躬身施礼道:“卑职这就点兵两千前往相县。”
说罢,王恭向谢玄、滕恬之、王忱等人团团一揖,转身快步向堂外走去。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道:王恭此人做事稳健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将来前途无量啊。
七日后,谢玄、滕恬之率部四万人抵达父阳。
小小的父阳县城内外塞满了晋军兵将,一时间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桓石虔将谢玄、滕恬之迎进了县衙内,三人官职相同,都是五品杂号将军,但谢玄和桓石虔有实职,一个是广陵相(相当于郡守)一个是竟陵太守,三人互相推让一番,桓石虔作为主人坐在了正中。
“久闻北府兵战力非凡,想不到能一起作战,哈哈,荣幸至极啊。”桓石虔手抚络腮黑髯,朗声大笑道。
谢玄微微一笑,高声道:“镇恶兄乃我大晋数一数二的猛将,与您一起杀敌,我也是信心倍增啊。”
大战在即,滕恬之越来越心情沉重,他抬头翻着眼皮沉思道:“奋威将军所带荆州兵马有多少?”
“哦,俺带了两万五千人,”桓石虔大大咧咧地道:“二位想必也知道,年前氐贼大军势如破竹攻破西川,如今荆州防守压力很大,家父还想伺机反攻夺回成都,陈兵巴东一带,所以我没有多少人马调遣。”
滕恬之心中一阵恐慌,眼角跳了两跳,撇嘴道:“算起来我们一共才六万五千人,氐秦仅并州军在西门也得有十万之众。”
桓石虔环眼圆睁,仰头咒骂道:“去他娘的并州军,老子只要厮杀个痛快,管他多少人马!”
滕恬之是非常忌惮桓石虔的,知道此人性格暴躁,勇猛无敌,罕逢对手,于是沉默了下来。
谢玄在旁笑道:“兵不在多而在勇,奋威将军豪气冲天,令在下钦佩不已。”
桓石虔摆手道:“振武将军过谦,俺只是一介武夫,如何战,何时战,还得您来调拨,俺听令便是。”
谢玄忙摆手道:“一起商量,哈哈。”
说罢,谢玄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西侧墙上挂着一幅地图,于是站起身来,对二人说:“我们到地图前再梳理一遍,看看还有什么未尽之意。”
桓石虔、滕恬之也站了起来,三人走向了地图。
谢玄把自己的战术意图重新又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东、南两处由王恭、王忱率疑兵干扰,我们主攻西门。孙子兵法行军篇曰:‘兵非多益,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并力和料敌缺一不可,前者即集中优势兵力,后者的关键在于找到敌军防御体系的最薄弱点。”
桓石虔虽然为人粗犷,但打仗可是把好手,长年的戎马生涯,他用耳朵都能辨别出敌人来了多少骑兵。
桓石虔左手托着右肘,右手抚着下颌浓髯,紧盯着地图,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型,沉思良久,开口道:“幼度,你的战术思路非常正确,集中最精锐兵力猛攻敌军最薄弱和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辅以东南两处的疑兵,但王猛亦非凡人啊。”
谢玄不无忧虑地道:“是啊,在下了解过王猛的用兵之法,可谓是鬼神莫测,有时稳扎稳打有时出奇制胜,此次他包围谯郡就是求得一个稳字,即便我们将精锐合在一起也有两点美中不足啊。”
桓石虔和滕恬之一起问道:“哪两点?”
谢玄盯着地图缓缓道:“其一,前军将军与我们在西门同时开战,里应外合,这样胜算能达到七成;其二,引敌方攻城,使其疲惫不堪,然后趁夜偷袭。”
说完,他又想起了封厉,不禁心痛地道:“前日我派人尝试与谯郡取得联系,但氐贼防范甚严,白白损失了一名将领。”
桓石虔和滕恬之不禁沉默下来,是啊,又没法里应外合,王猛又不攻城,他的六十余万大军在这里等于以逸待劳,即便是按照谢玄战术打进去,胜算也不大啊。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良久,滕恬之开口道:“我在建康听闻谯郡城内的粮食还能坚持两个月,要不然我们再等等,或许氐贼部队攻城亦或是与城内有所联系再说?”
桓石虔粗声粗气地道:“你在建康听闻,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再等下去城内岂不是要断粮了?再等下去他们哪有力气出来厮杀,何谈里应外合?”
桓石虔为什么能来父阳,那是因为太后传诏江陵要求父亲桓豁出兵救援谯郡,如果换了平时,父亲一般都会派个一两千人应付一下,或者干脆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西川的氐秦军有东犯迹象,一兵不发朝廷都不能奈何。
但他的爱妻陈胜谯来信催促,要他亲自率军前往,务必救出两个兄弟,如果救不出来,那你也别回来了。
所以桓石虔心急如焚,主动请缨,找老爸要了荆州最精锐部队日夜兼程,乘船沿汉水北上在襄阳登陆,向东北穿过桐柏山脉一路狂奔来到了父阳。
滕恬之辩驳道:“孙子曰‘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如果没有把握就发起进攻,那岂不是白白送死嘛。”
桓石虔有些不耐烦地道:“救兵如救火,如今城内已被围困了近两个月情形不明,别拿兵法说事,我看你分明是怯敌之言。”
滕恬之拱手道:“奋威将军谬也,这不是商议军情嘛,大家各抒己见,若莽撞行事只怕非但救不出兖州军还把自己搭进去。”
桓石虔瞪着环眼刚要争辩,被一直在思索对策的谢玄抢先道:“镇恶兄,恬之此言也有一定道理,谯郡的粮食还能支撑一两个月,依我所了解,前军将军深通兵法且果敢敏锐,胜你我等百倍有余,他必有应对之策。我们切不可鲁莽行事,应寻求一击制胜的机会。”
桓石虔见两人意见相同,此次作战总指挥又是钦命的谢玄,只得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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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两个多月过去了,晋军在等待时机,而王猛在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
宁康二年,二月十七,巳时。
淮北平原,辽阔无垠的天空上,一片碧蓝,朵朵白云随风飘荡,投下重重的云影,树木的嫩叶重新在枝头冒出,翠绿中泛着嫩黄。
谯郡城外氐秦军营,锣鼓喧天,号角长鸣。
王猛率领众将在大营西门外恭迎一位特殊的天王特使。
他就是天王的亲弟弟,司隶校尉、中书监、大宗正、太子太傅、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都督关西诸军事的阳平公苻融。
这些头衔放在现今社会一张名片是绝对写不下来的,足见苻坚对苻融的宠信。
不多时,西边传来了隆隆马蹄声,接着尘土飞扬,数十面秦字大旗迎风飘展,一大队秦军骑兵从远处奔来。
王猛和众文武官员跳下马来,站在官道一侧,静静地等候。
须臾,骑兵队伍前队已经穿过了迎接队伍,闪出队伍中间一辆四乘黑围金顶的豪华马车,奔驰到王猛等人近前。
王猛率领众文武一起躬身施礼,高声道:“臣等恭迎钦使大人,恭祝天王陛下圣体安康!”
窗帘徐徐掀起,露出一张干净英俊、很有男子气概的脸,眼神温柔,笑容温暖,他的周身环绕着的,都是宁静安逸之气,在空气里慢慢氤开。
他就是提笔写文章,上马杀敌寇,深通兵法又满腹经纶,谈玄论道,有着过目不忘之称的苻融。
马车慢慢停下,苻融掀开舆帘从车舆内走出,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昂首朗声道:“天王躬安,诸公请起!”
王猛等人直起身来,抬头看去。
苻融身穿黑紫相间的一品朝服,身姿挺拔,在背后蓝天白云映衬下,如天神一般。
众人皆默默地感叹,这才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投胎投的真好,样貌、性情、才学、出身……啧啧啧。
只见苻融不待侍卫摆好马车的车凳,直接跳了下来,走到王猛跟前,躬身一揖到地,“卑职拜见君侯!”
王猛不敢怠慢,赶忙双手搀扶起苻融,微笑道:“阳平公多礼了,一路鞍马劳顿,请千万大帐歇息。”
苻融一把抓住王猛的手腕,殷勤地道:“君侯随我上车入内。”
王猛推辞道:“若在平时也到罢了,如今阳平公为钦使,此车舆即为銮驾,臣不敢僭越,阳平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