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伏波将军陈顾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城下吵嚷喧闹声不绝于耳,进进出出的商贩、农民,还有些士人、僧侣,络绎不绝。
  城头上的陈望向下看去,心情复杂起来,一是对谯郡的不舍,二是又想出去闯荡一下,三是需要向世人证明一下自己对晋室的忠贞不二。
  将来不论走到了哪一步,自己无愧于心,且天下民心在我,不禁想起了早上羊昙在大堂上说的两篇辞赋。
  这非常重要,属于舆论导向,宣传好了可深入人心。
  他转头看向个头和他一般高的二弟陈顾,紧蹙双眉,叮嘱道:“二弟,我走后羊昙的《北归谯郡赋》和《定凉赋》你要跟紧一下,一定使之传遍两淮,尤其《定凉赋》最好传到江南各郡。”
  “兄长啊,都这时候了,你还顾得上什么狗屎辞赋。”陈顾恨恨不已,一掌拍在垛口的青砖上,震得扑簌簌掉泥。
  “二弟勿虑,为兄此去定然无虞,本来就想单独找你商讨,我最担心之事莫过于谯郡和淮北啊。”陈望负手看向垛口外的平原上,淡淡地道。
  陈顾略显瘦长的脸上气得通红,把憋了一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地道出,“你昨日怎么不跟我商讨?决定后才与我商讨,现在还商讨啥?兄长何苦要冒险去凉州,中间四千多里路都是氐秦境内,跋山涉水,几十道关卡不说,即便是到了凉州,那里的军队素质水平能带吗?那里的官员大臣们能容你个外来人吗?”
  陈望笑嘻嘻地看着陈顾,心道,行啊,二弟,并不是一介武夫,想得还挺周全。
  他越笑,陈顾越生气,接着大声道:“你去凉州大娘知道吗?太后知道吗?两位嫂夫人知道吗?”
  陈望眼底弥漫出一层雾气,摇头道:“恐怕是不知道吧,你也不要与她们说,免得她们担心。”
  “兄……长!”陈顾从胸腔里发出怒吼,然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地道:“你让我代行刺史权,以为我傻吗?你其实对于此行能不能回来也没有把握,对不对!”
  此话戳中了陈望的心事,如果自己此行万一有意外,不能再返回谯郡。
  那么,兖州刺史大印还在二弟手里,无愧于父亲和大娘了。
  陈望也蹲了下来,紧盯着陈顾一片赤红的眼睛,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声音嘶哑着,耐心地规劝道:“二弟……这是圣旨啊,君命不可违。”
  但埋在心底的话,他永远不能说出来。
  哪怕是家人,哪怕是伴侣。
  因为说出来,就会增加一分风险。
  现在还不到与朝廷掰手腕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威望。
  现在唯一一条路是隐忍、积蓄。
  将来或许有一天,才能像父亲说的那样,可辅就辅,不必愚忠,彼可取而代之。
  自己真要跟朝廷走到对立面,那需要做大量的铺垫,看看王莽的事迹就知道了。
  父亲陈谦有这个实力和威望,他和桓温这一代人或许还有这个野心,但最终没有这个胆魄。
  古人云:“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不惠,臣敢不事君乎?”
  尸子曰:君臣父子,上下长幼,贵贱亲疏,皆得其分曰理。爱得分曰仁,施得分曰义,虑得分曰智,动得分曰适,言得分回信,皆得分而后为成人。由是言之,跖徒之仁义非其分矣。
  尸佼的意思是说,君臣父子、上下长幼、贵贱亲疏之间,都要守本分,恰到好处。
  譬如贫穷之人就穿得朴素,就是穷人的样子,不可摆阔。
  有钱的人也不必装穷。
  仁爱要守本分,施舍要守本分,仗义疏财也要守本分,智慧行为、讲话、诚信都得守本分。总而言之,做人做事,都不可逾越“本分”二字,真是天经地义,否则就是天崩地殂。
  按儒学说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天地间最不容逾越的纲常,诸多封建主义说法根深蒂固的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所以桓温到最后那一刻也没有称帝。
  所以父亲在柏杰被暗杀后,才想明白了,是朝廷和荆州派的桓温暗中联手打压他,但为时已晚。
  “兄长,你还能回来吗?你怎么忍心抛下谯郡,抛下我们……”陈顾说着,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胸前朱色官服。
  陈望看着伤心欲绝的二弟,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如果回不来……你代我照顾好家人……和兖州。”
  说罢,陈望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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