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的月亮熄灭了
在自己家门口，下了梁悦铭的车，推开门时脚步有点虚浮，梁悦铭扶了宋枕遥一把，但什么也没说，也没跟上来。
车几乎没有停留，很快就开走了。
后座上的梁悦铭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她不想宋枕遥看到她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而觉得不安。
但她也不知如何才能让突然如此空荡的内心平静。
还能划自己一刀解决吗？只要有更痛的地方，就不会太多在意心里的思绪。
或者划两刀？三刀？划又深又长的口子，流的血更多，心里才更能平静。
最后看着狰狞的疤痕试图忘却它是哪次疼痛的载体。
可这次。
不是自\/残能解决的问题啊。
梁悦铭慢慢伏下身去。
左手的手指死死掐住了右臂。
上面数不清的疤痕被隐藏在衣物之下，但在这样的力道，无数道如同蜈蚣一般扭曲的过长伤口凸起发红，抵在梁悦铭发热的掌心。
梁悦铭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从车座后背拿出一瓶水。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试图装出以往那种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
可是。
当干涸的喉咙接触到那一点点的甘甜。
眼泪就猝然而下。
晚玉死了。
晚玉死了。
梁悦铭的手突然握不住瓶子，瓶子落下，溅落出一片难看的水渍，然后开始向着铺着灰毛软毯的四周蔓延开来。
谷金依旧开着车，甚至没敢在后视镜里看上一眼。
他知道，晚玉死后，要想继续和四支八门对抗，重担全在梁悦铭一人身上。
毕竟没有谁会面对这样无限庞大的势力，而抱守着内心的信念，无论失败还是压力，永远不退后半步。
但是现在的梁悦铭，真的能做到吗？
他看见了以往没有看见过的梁悦铭。
那个对方声音大一点就会眼红想哭的梁悦铭，那个羡慕着别人能被关心的梁悦铭。
所以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这时，副座上的典老头的手突然放在了方向盘附近的位置。
谷金和典老头对上眼神。
典老头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动摇的意味。
这种几乎与以命交付的信任让谷金一度觉得不可置信。
梁悦铭真的值得把一切包括性命都交付给她吗？
她值得。
她比你们任何人想象的都坚强。
她只是被迫成长的太快，心里千疮百孔，完全没有一个普通孩子和青年该有的东西。
她会有遗憾。
但她依然会带领着你们前行。
她是梁家的领袖，唯一的领袖。
似乎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
谷金想，柳白桃也好，萨航也好，胡星开，夏千，九竹雪，张队，典老头……
梁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信任着这个会躲起来懦弱，但人前绝对不会违心放弃自己信仰的梁悦铭。
这就足够了。
……
宋枕遥回到空荡荡的家。
一身摸爬滚打的尘灰，但她依旧抱着晚玉的尸骨不撒手，把她一起带进了浴室。
12月份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宋枕遥用着冷水冲洗着自己，和那些在水流下越发瑰丽灿烂的红宝石。
她用双手捧起一把红宝石，放在离眼睛最近的位置。
然后手往下滑，她轻轻往红宝石上递出一吻。
这样的感情是否太过扭曲？
宋枕遥不在意，这是她的爱人，她想怎么样对待就怎么样对待。
就是晚玉有着人类完整的尸身，她也会把晚玉烧成骨灰，日日夜夜常伴左右。
疯癫的厉害又何妨？
是自己去爱人的方式，管别人做什么？
她不要她进墓地。
晚玉本就不受欢迎，到了墓地也一样，大家不会搭理她，甚至会排挤她。
还不如一直，一直，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因为自己不管她变成什么鬼样子都会永远爱她，偏心她。
除非晚玉亲口告诉自己，不要这样。
但自己也可能或拒绝她。
宋枕遥疯疯癫癫地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洗完澡，套上浴巾就躺在了沙发上。
客厅里没有开灯。
其实没有必要，毕竟还是黄昏，天没完全黑下来。
橘黄色的暖光洒在一人身上，宋枕遥抱住了她怀里的盒子，因着阳台上的镂空饰花窗帘，光线不定。
宋枕遥身上忽明忽暗。
明明灭灭的花影绽放在她的肩背，胸口。
落在整个沙发上。
自己应该继承晚玉的遗志。
宋枕遥想着，也不起身，从茶几下方捞出一张纸和一只蓝色的圆珠笔。
将圆珠笔的笔盖随手丢掉。
宋枕遥一手拿着纸，一手写下几个字。
“当年在西北沙漠，仁子萋为救自己和晚玉出去，许了神明的愿望，她已经十分痛苦百年了，这里是饼子哥的联系号码………，联系他可以找到仁子萋。”
“请帮帮她，这是晚玉的遗愿。”
宋枕遥写下这几个字，把纸片工工整整地叠好，用圆珠笔和摆件压着，不让它被风吹走，又在恰好可见的位置。
她知道如果自己失踪，梁悦铭会派人来这边，或者亲自来这边。
梁悦铭会看到的。
自己就是个懦弱的家伙，是个承受不了太多伤悲和失去的人。
自己就是因为晚玉的死，而无法接受。
这就是事实。
宋枕遥因为晚玉的死而自\/杀，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谁都知道自己是个背叛家族，陪着一个着实没用神明的白眼狼。
落得绝望自杀的下场，岂不是大快人心？
宋枕遥换了身干净衣服，带上车钥匙和手机。
将匣子放在自己的背包里。
她出门了。
去海边。
用溺于深海来全了自己这一生。
深夜的海水未必不能懂我已经无法克制的心绪。
如果熬过了这一关，或许我还能活，还能和梁悦铭一起对抗那些阴谋，即使一无所得也想着能做到的方法，执拗到伤害自己。
可现在，宋枕遥已经没有按捺住内心的能力。
这股情感的洪流，终究是先将自己击溃。
自己选择了做一个世界的逃兵，用死亡来逃避之后的孤独和逞强。
……
……
………
宋枕遥睁开眼，阳光盛大。
海平线上的一轮日头已经露了大半。
身上是湿黏的痕迹和海草，毫无疑问宋枕遥是自杀过的。
可是……为何。
自己是被这一波波海浪送回到海岸的吗？
宋枕遥到处找着匣子，却发现海岸上只有自己了。
影！
宋枕遥差点疯了。
她不能失去影，绝对不能！
跌跌撞撞，仿佛一个执拗的孩子，她几乎是冲进了海水里。
她看不清海底，于是跪在海沙里，满脑子想着盒子不会丢，影肯定不会离开自己。
正当她准备把手伸进海沙里翻动的时候。
微微的刺痛感从手掌传来。
在自己左手的掌心里，有一枚小小的红色碎片。
影。
宋枕遥小心翼翼地把它压在心口。
“还好，你在这，我好怕，好怕你离开我。”
“影……”
她的泪水完全止不住，完全不像一个成熟的大人。
“遥，我不知道你听见这段话是什么时候，只是……不要难过了。”
熟悉的声音。
但也是太久没听过的声音。
这一个夜晚，比宋枕遥前半生所受过的所有痛苦还长。
海水轮转，仿佛数十年华已过，但声音依旧如此生动地出现在耳畔。
“影……”宋枕遥挣扎着站起，顾不得满身狼狈。
“你在哪？”
海岸延伸到天的另一端，只是穷尽目力也没有那一个人的身影。
幻觉吗？
才不是幻觉，是她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遥，其实你能听到这些话，是因为我为了你许过愿了。”
“我的愿望，就是想你不要像我一样孤独，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该到哪里去，要你一生平安喜乐，能遇见有趣的人。”
“能做自己，在热爱的东西上可以不遗余力。”
宋枕遥站着，那个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温润的想让人紧紧地握在手心。
宋枕遥心里其实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坠楼的那刻，或是哥哥叶容寒宝石化的时候，晚玉为什么不许愿。
原来是这样啊。
“我是在车上为你许愿的，记得么？我们听了一首歌，歌手姓花，叫花语鸿。”
可你不是说了，不会做那种为了别人许愿的蠢人么？
一生一次的愿望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见饼子哥的时候不是说的好好么？
那时候的影，心情还不错。
“可能我的愿望过于宽泛，只是想到你，我的想法就很多，你能明白么？我喜欢你，爱你。”
宋枕遥的手捂住嘴，她只能隐忍着。
“我也无法预料未来，所以呢，你因为什么原因生命受到威胁，我也很难猜测。”
晚玉真是絮絮叨叨。
可宋枕遥每一个字都喜欢的不得了。
“你还是要听我说的。”
“尽量不走神，好不好呀？”
晚玉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有离开你，遥。”
“我只是不能再和你说话了。”
宋枕遥的手垂了下来。
“神明的确没有来生，他们的魂魄不会像凡人一般，在死后飘去三途河畔。”
晚玉还是那样悠然的语气：“那他们去哪了呢？”
“这世间风雨，也是我的缩影啊。”
“我尤其喜欢下雨，因此下雨的时候你可以往窗外看，我一定在。”
“遥，你的眼里可以有很多，不止有我。”
“追求热爱与理想吧，那才是我所期望的你。”
“不要再回头看了。”
“好好的活着，等过些年月。”
“就好好地将我忘了吧。”
至此，晚玉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宋枕遥孤单地站在海岸边。
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突然想起晚玉到货的手机壳，好像是这个笨拙的家伙和客服沟通过的定制款。
寂静的夜里，一片漆黑，但天上有月和星星。
宋枕遥坐在白沙滩上。
晚玉说的的确没错，自己的人生不止有她。
若自己的生命是这样一片黑色的天空。
无数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是星星。
可每一次星星闪烁的时候，宋枕遥就会回忆起那遥远的过去。
她的月亮在过去就已经熄灭了。
全文完。（假的，没完，只是后面我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