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云道长
第二天是个周六,没课,早起我穿戴整齐,来到许教授的单身宿舍。
这先生正在刮胡子。说实在的,许教授长得挺帅,一米八几的个儿,四十几岁的人还眉清目秀的,跟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差不多,就是身材单薄了点,不过黑框眼镜鼻梁上一架,绝对学者风范,无愧医学博士这个霸道文凭。
早就听说他跟附属医院一个小护士谈了十几年的马拉松恋爱了,小护士都熬成老护士了,两人还没谈出个结果来。
大概品尝到恋爱的感觉真好,两人迟迟不肯谈婚论嫁,有时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扯证结婚,他长叹一声:“我不娶,她不嫁,红颜无梦,共渡平生。”
“今天天气如何?”他边刮胡子边问。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天气好极了。”
“好,阳光旺,鬼就退避三分。”
收拾完后准备出发,临出门时他顺便提了一件风衣。
“这么好的天,你拿风衣做什么?”
“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等等,你微信上还有多少钱?”
“干嘛?又借钱?”他即刻瞪圆了眼睛。
“瞧不起人是不?求人家办事,怎么能两手空空就去?咋的也得拎点东西啥的吧,这还用学生教你么?”
“一天来我这儿八趟,怎么就没见你拎点啥呢?倒是每次提了一副空空的肚子和一张嘴来。”
“嗨,流年不利,我这账户不是早就清零了吗?不然怎么也得买个三瓜两枣带过来。”
“地球人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每月过半就山穷水尽,给你!”说完扔过一沓钱。
我拿着钱慷慨道:“够意思!您不愧是我做人的偶像!为啥?义字当头!您那视钱财如粪土,从来拿钱不当钱的优良作风感动了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来不怕使银子的豪迈精神震撼了我。做事讲究,重情重义,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朋友为难,当今世上,我最敬佩就是您这为人了。”
“那是那是。”他眉开眼笑,没想到医学博士的心理也这么低能。
“您是新时代的楷模,放个屁也绝对是时代的最强音!”
“不至于不至于。”他摆摆手,脸上绽放出陶醉的花朵。
“那您再给拿点儿?”我捂嘴偷笑。
“嗯,”他把手伸进口袋翻了翻,稍后疑惑地望着我,“我为啥还要给你再拿点儿?”
“因为您最义气,怎能忍心看弟子贫困潦倒?”
“这月你都花我六千多啦,还在忽悠我!”他突然醒悟过来,拎起扫把就追了过来。
我一边后退一边数钱,一边气他。
“这是不是又收的患者家属的红包?”
“你拿来!”他伸手就要往回夺,我顺手把钱揣进了口袋,“知我者还是我恩师也!”
出租车把我俩一路送到了城郊的青云观大门口才走。我俩抬眼望去,大门紧闭,庙宇威严,真是一块上风上水的修身养性清静之地。
我上前拍打着门环,许久才有一道童开门。
“我们是城里的医生,请问师父在吗?”
道童眨巴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之后奶声奶气地问:“二位是找青云真人师父么?”
“啊,对对对,我们就是找青云师父的。”我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那天的那位法号叫什么,但冠以“真人”之称就必定是牛逼之人。
“噢, 不巧师父偶感风寒,身体欠佳,他不会客。”说完就要关门。
这时我才看清这位是女童,小巧玲珑的身材,裹在宽大的道服里。
“哦,不巧,真是不巧。”许教授极度失望。
“什么不巧?我们不就是知道青云真人身体不恙大老远才来看望他的么?况且您是全市最好的病理学专家。”我推着门对小道童说:“我们是医生,就是来瞧你师傅病因的,赶快前面带路!”说完绕开她,不由分说径直往院子里闯去。
小女童着了急,一边“哎哎”一边撵了上来,她上前一把拽住了我的衣服,赤红着脸嚷道:“你们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呢?”
正在尴尬之际,忽然从偏房里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音:“月儿,你在和谁吵架?”
“两个野男人!”月儿嚷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顺着声音推开了房门。
这是偏殿,也是寝室,屋内一张挂着蚊帐的木床靠在角落放着,家具也极其简单,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盘腿在蒲团上打坐,正是那天给大熊画符的那个人。稍许,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听说您身体欠安,所以我们特地从城里来看望您,这位是知名病理学专家许教授,也是我的导师。”我把礼品放好,赶紧上前自我介绍。
“噢” ,他嘴角微微翘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嘲讽我的说词。
“这是我的工作证件。”许教授连忙掏出工作证递了过去,对方接了过去看了看,点点头,没说什么又递了回来。
“我是……”我刚想自我介绍,对方却抬手制止了我。
“我们见过面的,不是么?”
我笑了,点点头。
“二位今日无缘无故造访,想必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吧?”对方站起身,拿起毛巾擦着汗问。
“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个难题,前来请教,也顺便看望一下您的身体状况如何。”
“前一句是实话,后一句是套话。”青云真人仰脸朗笑两声,从蒲团走下。
他身材魁梧,黑黝黝的发髻盘在脑后,四四方方的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他面前藏着掖着谎话连篇,看样是行不通的。
“请坐二位,”他伸手让了一下,回头吩咐还在噘嘴生气的女童:“月儿,给二位上茶。”
云雾山的毛尖透着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闻着就令人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请问你那位同学现在状况如何了?”青云摸挲着茶盏问道。
“他终日昏睡沉沉,即使清醒过来也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且食欲不振,身体日益消瘦,跟原先的他判若两人。”我心情极其沉重地说。
“噢,看样我大意了,没想到此物冤孽竟然这么深。”
“这也是我俩今天此行的目的。此物现在每每困扰并撩拨校内的同学,已不分白昼黑夜男生女生了,使整所学校学生惶恐不安,况且这事儿还不能张扬,但说到底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早晚也得传到社会上,到时负面影响可就大了。”许教授喘喘喘不安地说道。
我把先前的解剖事件及前晚的事又描述了一遍。
尤其听到女尸被解剖出的器官又莫名其妙地被填充回腹,并且被均匀缝合上伤口时,青云真人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幽幽地解释道:“是人都有魂魄,即世人所说的三魂七魄。魂清而魄浊,魂为鬼,魄为气,活人的魂魄是生灵,死人的魂魄是阴魂。人死后,魂魄可能一时不散,如果死的冤屈,这股怨气滞留在尸体内,长此以久,就会出现尸变。”
“但凡人遭横死之后,心中的那股怨气难消,总要把这股怨恨撒尽才算罢手,这股怨气究竟停留多长时间,因人而异,因鬼而异,也因环境而异。如果怨念强烈,魂魄不散,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厉鬼。”
“活人魂魄,既是道门里所称的’生灵’,活人一旦受到惊吓,三魂七魄便会脱窍,人的阳气便会渐渐虚弱,之后很容易受到鬼魅的蛊惑,产生幻觉,做出旁人看来不符常规的举动,和诡异无常的表像。我想你那位同学看到自己躺在那里,是因为冒犯了女尸的冤魂,遂化作他的虚像,把他的魂魄吓得出窍,那魂魄便借势附在虚像上,女鬼也就攫住不放。”
“那是否还有办法把我这位同学的魂魄招回来?”
“这很难说,民间自有招魂一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办法。但由于死者的死亡方式不同,魂魄所落的地方不同,所以招魂的方式和难度也不尽相同,可以说游荡的鬼魂容易招回,而你这位同学的魂魄已落在这位厉鬼手里,胜算就很难说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不过你们也不要难过,人的生死自有定数,但他是作死,至于能不能把他解救回来,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没想到诺大个医学院被一缕幽魂所搅得乱七八糟。”许教授自嘲道。
“可以看出,此尸怨恨极大,也可能有外界超自然力量所左右,看样此物已利令智昏,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撒野,这样时间久了,越积越深,到时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真人无不担忧地说。
“那如何是好?”
“今年夏季天象就异常混乱,我就断言城西北要有祸端出现,没想到是你们医学院那里。”
“那我们近日把她送到火葬场火化如何?”
“万万不可,如果她一旦接近火葬场这个聚阴之处,不等推进炉里,就可能起尸,发生难以控制的意外。打个比方,即使你拿机关枪把它的尸体射的粉碎,也阻挡不住她剩下的碎尸重新组合,积怨愈深,她的魂魄就会瞬间愈发动更多的魂魄,同时搅动阴阳两界不得安宁,届时有的变成旱魃,将造成赤地千里,天下大旱,到时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这个城市也必遭大难。”
“那我们如何束缚她?”
“捉鬼这事儿史上也没有千篇一律墨守成规的,只能临时见风使舵、见招拆招,最好的结局就是送魂归故、抚慰长灵。”
“师父的意思是亲自走一趟?”
“这不是你们今日此行的目的吗?”真人说完哈哈地爽朗一笑。
我俩不自然地嘿嘿陪着讪讪地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