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临潼临下堡
十年了,未曾回的故里。
老宅子依旧在。
推开大门,蒿草满院,破败不堪。那棵槐树仍在,枝繁叶茂,孤零零的矗立在院中。
陆梓林打开房门,环顾一下室内,只见墙皮脱落,满目凄凉。看着生他养他之地,一切是那么熟悉,又一切是那么陌生。
看样家具物件都让乡邻们拿走了,室内空荡荡的。看到如此破败,陆梓林心中的痛楚油然而生。
爹上吊死了,娘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斯人已去,家也不存在了。
陆梓林落泪了。
“这就是家,今晚我们就睡这儿。”陆梓林吩咐大庄道。
大庄打扫了一下灰尘,出去找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由于连日奔波,日落西山后两人就早早和衣而卧。
陆梓林是睡不着的,他碾转反侧,想起第一次盗墓时那个穿着白孝的女鬼惨白的脸及掏出自己心脏那一瞬,心生恐惧;想起柱子哥被墓壁里的火油烧死前的哀嚎,心有余悸;想起白日里路遇表妹她那绝望凄楚的眼神,心如刀割;想起师父削脸颧高冷峻的眼神,心生畏惧;也想起北平的学生们群奋激扬的演讲,及段祺瑞卫队的屠杀镇压,心中悲痛,义愤填膺。再想到如今,国将不国,自己也家破人亡。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的这些根源是什么?这些结果究竟是谁造成的?思来想去,原因还是归结到现在这个政府,如今的政府对外媚颜屈膝,软弱无能,而各派之间却明争暗斗,你争我夺,一心发展自己的势力。那些大小军阀为争夺地盘,互相大打出手,混战不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军阀刘镇华主政陕西那八年时间里,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大肆盘剥百姓,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而外国人在中国地面横冲直撞,浸透在中国的文化、宗教及经济领域,高高在上,民国政府总是唯唯诺诺,放任自流。
如今“九一八”事变发生了,满洲国都成立了,日本人仍不满足,继而窥视华北,挑战事端,南京国民政府却一再忍让,毫无准备。地方军阀盘剥欺压平民百姓,却毫不手软,可一听说日本人来了,一触即溃,一溃千里,跑的比兔子还快。
陆梓林越想这世道越失望。
他翻了个身,又想起小时候光着腚跑进跑出,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嬉笑打闹,捉鸟摸鱼,虽然那时很穷,但童年是那样的快乐。表舅每次进城都带回一些糖块回来,分给表妹和他,他性子急含不住就嚼碎吞掉,而银铃自己舍不得吃,总是留着悄悄塞给他。
如今一直等他未果的表妹嫁人了。
他想起当年清风道人领走他的那一刻,年幼的表妹嚎啕大哭,哭喊着追他十里远,问他什么时候回,他傻傻地就是不吭声,因为年少的他确实不知这一走究竟何时归。
然而十年都过去了,却只差一天!就差一天!
冥冥中莫非就无姻缘?
他又想起父亲吊死后那张诡异的脸,想到临行前母亲那张愁眉不展的面容,想起泪流满面依依不舍的表妹,他再次落泪了。
可是后来娘去哪儿了?娘能去哪?
夜已深,想得太多,有些疲倦,陆梓林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
突然他觉得异常地冷,有些寒意透骨,不禁蜷起了身子。
他感觉门好像是被谁轻轻推开,随后一团浓雾滚了进来,当雾气渐渐散尽,现出一个站立的人形来,衣服褴褛,形削骨立,背对着他。
这个身影好熟悉,这不是爹吗?
陆梓林坐了起来。
“大,你去哪了?给俺买糖了吗?”陆梓林像小时候一样追着问。
“娃,大早去了阴间,没法子给你带糖咧。因为惦记你和你娘,大的魂一直落在院里的那棵槐树上,就等你和你娘见上一面,之后投胎转世,大前世对不住你和你娘啊。”
“大,俺娘去哪哩?”
“你走后你娘被柱子爹给糟蹋了,心灰意冷到西山慈云庵削发为尼了,爹也是他告发官府被害的。”
“大,俺一定替爹替娘报这个仇,明儿就去看娘。”
“看到你,大的心愿就了了,回去就要投胎转世了。记住,大前世造孽太多,你不要走大的老路,以免死后不得超生。还有我的魄已落在慈云庵门外那对狮子身上,守护着你娘,你明天用黄裱纸裹住狮子后点燃,让大的魂魄合一。”
“俺记住嘞,明天就办。”
“还有一只狻猊在槐树洞里,你把它卖掉,再把这所老宅子拆掉,在这里给你娘建个尼姑庵,接她回家吧。”
“大,不用卖那物件,儿现在有钱咧,花都花不完。”
“记住大的话,千万莫走大的老路!”
“嗯,俺记住哩。大,你转过身,俺想看看你的脸咧。”
“不中,大的脸不好看咧,怕吓着娃。”
“不咧不咧,你是俺大,俺就是想见咧。”
陆梓林像小时候跟大撒娇一样,跑到前面看,大就转过身去,追到后面看,大就别过头去,最后他抱住大的腿不让他动,扬起脸,向上慢慢看去,却见大的舌头伸出老长,一张诡异的脸满足地笑着,皮肉瞬间老化,继而是一具骷髅。
他“呀”地一声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陆梓林“嗷”地一声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他睁眼瞧了瞧室内,微弱的月光下,一团白雾穿过门缝,渐渐散去。
大庄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够呛,迷迷糊糊地跳起来拔出盒子枪就问:“咋啦长官?”
一身虚汗的陆梓林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是俺爹给俺托梦哩,十年等儿归,苦了他咧!”说完,眼圈又红了。
他起身推开门,走到院中,看见那棵落了爹的魂灵槐树正像父亲,静静地等着他归来。他走到跟前,踮起脚掏出树洞里的破棉絮,摸到硬硬的一个物件,掏出一看,正是小时候第一次跟爹倒斗时摸出的狻猊,但此时就剩下一只了,月光下,这只狻猊熠熠生辉。
“怎么就剩一只了?另外那只呢?”陆梓林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也许另外一只被陆啸天早些年卖掉了,也许是自己飞走了,反正不知所去,因此也就没了记录。而剩下的这只,祖父没有卖掉,一直珍藏着,直到临终前才告诉我父亲大概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