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蜉蝣天地

  若是从前,段晓棠绝不会同意动私刑报私仇。因为深知暴力行为不该由个人发动,警察和法院会给一个公道……
  可在大吴,地方郡县什么鬼样子,关中走一圈,还不清楚么。
  血债血偿,才能让亡者安息,生者安宁。
  当律法无法给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而高尚的。
  段晓棠在右武卫领一支旧式军队训练,带他们出征……前二十年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已经学会手起刀落收割性命。
  一路行来,陌生人、敌人、自己人……纷纷倒下。
  段晓棠知道匪寨中有些人,是被裹挟的,未必有大恶,可她没有心力再去一一甄别。
  一股脑甩给地方官员,可遇见良心官员的概率有多大呢。
  若不是直接被明正典刑,大概率是被扔进不知哪个矿山河道服苦役。
  以当前的工作条件,又能活多久?
  还有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他们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往后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一桩桩一件件,不该如此简单粗暴,明明可以做的更细致,有更详尽方案。
  为何选择漠视,因为她做不到呀!
  她只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无能者。
  段晓棠将荷包翻过来,盯着上头的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发愣。
  为何征战?
  功名富贵不是,沙场冒险不是,精忠报国更不是……只因若不出战,吴岭吴越不会放过她们三个。
  段晓棠热爱这片土地,却不爱大吴王朝,这不是她的国。
  段晓棠喜欢这里许多人,但和总体人口相比,显得多么渺小。
  到底为什么呀!
  段晓棠从前读过许多文字,或慷慨,或清新,或矫情……她知道,现在到一个 “危险”的阶段,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接下来的人生篇章该如何书写。
  想尽快回到长安,和祝明月林婉婉好好聊一聊。
  段晓棠将荷包翻过来,手指摩挲绣图的边缘,世界破破烂烂,滚滚缝缝补补。
  范成明从后头爬上来,“搁这伤春悲秋呢,好了没?”
  段晓棠急忙将三角纸币塞进荷包,放回怀里。“没伤春悲秋。”什么病都有,就是没有文青病。
  范成明眼角余光瞟见一抹红色残影,常人护身符是黄色,段晓棠的怎么是粉红色。转念一想,也许风俗差异。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继续放任段晓棠胡思乱想下去,但论劝解,他们又不是知心姐姐。
  宁岩和段晓棠不熟,吴越和庄旭倒是装了半肚子墨水,但把不着段晓棠的脉,不知从何说起。
  索性把范成明推出来,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实在不行挨顿揍消消气也行。
  范成明单刀直入,“站这儿想什么呢?”
  段晓棠抚摸盔甲上的甲片,一句话瞬间涌入脑海,“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小时候读不懂的文章,长大后才明白是人生,当时只道是寻常。
  范成明满脸迷茫,只大约知道是哪些字,“啥意思?”
  直白的翻译只会失掉韵味,段晓棠歪着头,“大概就是,承认自己只是一介凡人,不伟大更不崇高。”说完离开。
  范成明急忙追上去,“我可是范将军,不是普通人。”
  段晓棠回头,“走吧,范将军。再不走,打算在山上过夜?”
  范成明赶忙跟上,“谁要在山上过夜。”
  下山路上,段晓棠走在前头。
  庄旭望着她背影,“范二,怎么劝的?”
  范成明晃晃头,“哪用我劝,自个想通的。”
  段晓棠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孩子,知道自己出现问题,必然想方设法调节。
  宁岩打量一番,照经验来看,“没问题了。”
  几人都是将门出身,万万没想到出问题的会是段晓棠,看来书不能多读,厨房也不能多下。
  幸好是想过来了,若这个槛迈不过,遥遥升起的将星说不得就此陨落。
  班师路上,宁岩把控大局。三千人的行军安营扎寨和一千人不可同日而语。一千人还能说是大型秋游,三千人是真正的行军,宁岩也没想到来回都是自己当运输队长。
  段晓棠三人蹲在一旁学习,时不时发问,宁岩知无不言,这次算自己蹭了几个后辈的功劳。
  范成明扯庄旭衣袖,问道:“战报写完了吗?”
  别管打仗范成明出了多少力,他是主将,本就有一份功劳。
  贷款升的将军,回去能把账还完,把头上的检校二字去掉。
  剩下的是段晓棠庄旭还有宁岩的,重要的也是他们。
  庄旭写的是整个关中剿匪的总结战报,撇嘴道:“白日骑马怎么写?距离长安还有两三日路程。”
  其他几人文化不过关,战报这种文字工作,向来默认是庄旭的事。
  底下的军士们,能简单认字,少数能写,但对军中制式文书、官场规则并不通晓。
  宁岩接手最令人头痛的行军工作,庄旭要写战报,段晓棠没骑马,半躺在辎重车上,翻出简单用麻线装订的草稿本。
  毛笔写的斗大字,每一个都在张牙舞爪,刺激翻阅人的视觉神经。
  段晓棠没打算在这方面努力,救不回来了。不如想想铅笔怎么做,其实她的硬笔字还能入眼。
  又一项待定工作,之前还想过什么事要找杜乔办呢?
  持续两月的关中剿匪之旅,每一场战事的不足之处,思考的改进办法,稚嫩,不成体系,只能一点一点雕琢。
  看得眼花神累,就钻进睡袋休息一会。
  范成明原还以为段晓棠真睡的麻袋,直到有一回睡袋外头的麻布不知怎的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缎料,才发现大有乾坤。
  触感轻柔温暖,不同于丝绵,裹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也不显如丝被一般厚重。
  段晓棠哪里是带一个麻袋,分明从长安带出来一套高床软枕。
  段晓棠找来针线,笨手笨脚缝外头的麻布面。
  范成明好奇道:“什么东西?”
  段晓棠:“羽绒睡袋。”
  范成明:“你从哪里搞来那么多……”不用多想,春风得意楼的鸭子死的不冤枉。
  庄旭将一切收在眼底,“不显眼处挥金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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