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勇气(中)
那几天父母白天上班,他就一个人在家里,盯着墙上的挂钟唉声叹气。他一会盼望着时间能慢点,因为他还没有做好上手术台的心理准备。一会又盼望着时间能快点,最好下一秒就能做手术,早做完早安心。
手术的前一天,他的奶奶来家里看孙子。见他这等模样,奶奶心生不快,说道:“咳!眼看都要上初中的人了,怎么一点小事就把你愁成这样!将来你要是当了一家之主,那可咋整啊!”
陆海晨当即反驳:“这是小事?奶奶,我可是要上手术台的啊!你合计合计,咱们全家人都算上,谁上过手术台?而且是这个岁数上手术台!”
奶奶道:“我们楼下老郝他孙子,比你还小呢,前几天刚做了包皮环切,现在天天穿着个开裆裤,在院子里乐呵呵地玩呢,不也啥事没有嘛!”
陆海晨更来气了:“什么?你说郝聪?他当然乐呵了。他那种脑子有病的人我能跟他比吗?他敢从教学楼二楼跳下来,你不知道吧?他敢吃活蜘蛛你不知道吧?这种人当然啥事没有了!”
陆海晨的奶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本来陆海晨就够害怕了,晚上母亲对手术中打麻醉针的错误解释又加重了他的恐惧。
陆海晨问老妈:“做这个手术打麻药不?”
老妈道:“当然得打麻药了,又不是缝针包扎那种小手术。”
陆海晨道:“打麻药疼不?”
老妈道:“哎呀,放心吧,不疼,你不是打过针吗?就和打针一样。”
陆海晨道:“是局部麻醉还是全身麻醉?”
老妈道:“当然是局部麻醉了。”
陆海晨“啊”了一声,在他看来,局部麻醉的效果远不如全身麻醉。
他皱着眉头道:“那麻醉针打在哪里啊?”
老妈嘿嘿笑了两声,故作神秘地说道:“当然是打在你的小叉叉上了。”
陆海晨顿觉五雷轰顶,那可是一根金属针啊!就那么硬生生地扎进命根子里,还不得把人疼死?!
他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便又问了老妈一遍:“真的是扎在叉叉上吗?”
老妈笑道:“当然。”
陆海晨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表情轻松的老妈,心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我的叉叉都要被扎了,你怎么能如此谈笑风生?”
到做手术那天,陆海晨的父亲将他带到了医院,交给了早已在医院手术室前等候的奶奶,然后就上班去了。
给陆海晨主刀的,是县医院的一名副院长,姓闫,四十多岁,是以前陆海晨奶奶带过的徒弟。由于这层关系,陆海晨的奶奶被特许进入手术室,陪护着她的孙子。
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们渐渐到齐了,手术开始。闫院长一边换衣服,一边让陆海晨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陆海晨感到很难为情。毕竟在这间空旷的手术室里,除了闫院长,剩下的全是女的。刚才他还亲切地叫着护士们“姐姐”、“阿姨”,此刻却要在她们面前一丝不挂,他当然会不好意思,尽管他只有十三岁。
“赶紧脱吧,真磨叽死了!人家谁爱看你!”奶奶不耐烦道。
奶奶上手就要去脱陆海晨的上衣。
“我自己来!”
陆海晨闷喝一声,给奶奶吓了一跳。只见身高不到一米五的他开始悲壮地脱衣服,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
他脱光以后,捂着他的身子扭捏地站在手术室中间。一个年轻的护士笑着向手术台一指,对他说道:“趴到那儿去,等着。”
陆海晨依言爬到了床上。
医生和护士们换好了手术服,准备好了器械,开始给他做手术。
陆海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着身边逐渐摆满了各种他叫不上名的手术器械,内心充满了恐惧。他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从未见过的空间,从未听到的声音,从未闻过的味道。陆海晨一想到再过一会,一根细长的金属将扎进他的身体,然后各种刀具器械开始上下翻飞,浑身上下就打了一个寒颤:“苍天啊!苍天啊!苍天啊!”
陆海晨仰过头来,问站在床头的奶奶:“奶奶,我想做全麻。”
奶奶呵斥他道:“小小孩子做什么全麻?你这才是多大点的手术?根本用不着。”
听了奶奶的话,陆海晨好生失望。
两名护士走上前来,将他的两条胳膊牢牢地绑在手术台两侧的架子上。一名护士从手术台的下方抽出一根皮带来,将陆海晨的腰固定在床上。紧接着,他的双腿也被紧紧绑在了床上。
护士们还没有固定完陆海晨的四肢,他就已经吓傻了。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呈“t”字形被固定在手术台上,俨然一副救世主受难的姿势。
陆海晨的脸如同金纸一般,吓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刚躺上手术台的时候,还会一阵看看这儿,一阵看看那儿。当他被完全固定住以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某一个点上。他使劲抻着脖子,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因为他知道,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护士端过盐水,开始清洗手术部位。清洗完毕后,护士又抄起一把刷子,蘸着一种他所不认识的棕色液体,开始往手术部位上狂刷。
看着手术部位逐渐被刷成酱色,陆海晨感到一阵胆寒。他觉得此时真应了那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满面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脑袋因为过于用力而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但他毫不在乎,他要一直这么盯着,要亲眼看着医生是怎样将麻醉针扎进身体的,要亲眼看着手术刀是怎样操作的,要亲眼看着伤口是怎样缝合包扎的…
护士们开始将一片又一片的绿色手术包布盖在陆海晨的身上,到最后只有手术部位能露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陆海晨一直抻着脖子。他的奶奶将他的脑袋摁下了好几回,可是没有用,他的头就像水缸里的葫芦瓢一样,摁下去马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