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茴香打卤面

  我就这样被送去了福利院。
  可才过了一天,老杜又屁颠屁颠的赶过来把我接回去了。
  原来他老哥一个人过日子,虽然自由自在,但终究少了点儿念头。这些日子为了我来回奔走,废寝忘食衣不解带的照顾,心底早就萌生了些情感。等我一被送走,望着空荡荡的茶馆和我睡过的炕头,老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也没跟肖德军商量,自己就跑到福利院把我接回了茶馆。
  为此肖德军还狠狠批评教训了老杜一番,老杜认错态度良好,加上肖德军很快升迁,这件事儿最后也就没了下文。
  我就这样在大道茶馆住了下来,因为当时还傻愣愣的嘴里不断念叨着‘方寸’二字,老杜干脆给我起了个名字,就叫杜方寸。
  白纸坊的街坊邻里见他收养我,都夸他心地善良总有好报,背地里给他竖大拇指。老杜给人夸得不好意思,逢人就解释说,“老子没那么好心,不过是因为给他治病抓药花了不少钱,可不能让他跑了,等他爸妈来接人时,我这账一笔一笔是要算清楚的。”
  老街坊都了解老杜的为人,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都一笑而过,不和他深究。
  但也有人对他收养我这件事并不看好。
  只因当时造纸工厂新建,作坊生产的纸张质量无法与之媲美,价格又偏高,那些客商就都不怎么来了。随着造纸作坊一家家的关门大吉,老杜的茶馆生意也惨淡下来。加上我又呆呆傻傻,旁人见了,都说老杜给自己找了个累赘。
  当时我有个外号叫缺心眼,白纸坊一带的孩子都知道,见了我追着就打,边打边骂,“缺心眼,看茶馆;没事干,人又傻!”
  我经常一身是伤的回到家,老杜却看也不看,自顾着忙自己的事。因此我常常觉得他收养我并没安什么好心,加上邻居里某些长舌妇偶尔背后嚼舌根说老杜收养我就为了有个养老送终的人,毕竟他自己两个儿子都死了什么的。为此我和老杜的关系一直不怎么亲近,他又经常把我是收养来的挂在嘴边,我觉得备受嫌弃,也曾偷偷离家出走过几次,不过发现外面的世界更艰难后,最终还是可怜巴巴的夹着尾巴滚回来了。
  离家出走回来后本以为老杜会揍我一顿,起码要骂几句解解气,没想到老杜不但什么都没说,还关心地问我,“吃饭了吗?饿不饿?”
  我有些傻眼,揉着瘪瘪的肚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老杜见状,头也不回地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给我做了一碗茴香打卤面。老杜别的手艺不行,但这家传的茴香打卤面绝对一绝。好吃到三个人吃面,吃死其中一个另外两个都不知道的地步。我常觉得老杜开茶馆有点儿大材小用,倒不如开家面馆,生意肯定火爆。
  老杜把面碗往桌子上一放,闷头开始抽起烟来。他特别喜欢旱烟,用纸卷着抽,味道格外呛人。我问过原因,他说这烟劲儿足,抽着过瘾。其实我心知肚明,他就是抠门舍不得买好烟。
  我闷声吃面,茶馆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杜吸一口吐一口,没一会儿满屋子都是烟味。我被呛得咳嗽起来,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去外面抽?”
  “你管老子?”老杜斜着眼睛瞪了我一眼,“不爱待你就走,我又不留你。”
  靠!这话真伤人,我咬了咬牙,继续低头吐露吐露地吃面。
  “你叫我老杜,我叫你方寸,我不是你爹,你也是不是我儿子。”老杜盯着吃得正香的我,语气说不出的古怪,“留你在身边就是为了爷俩相互有个照应,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拦你。要是觉得外面待不下去就再回来,我也不说你。”
  他说的这么冷血无情,我反而决定不走了。
  在老杜身边待了一年,我跟正常孩子一样上了学。因为不知道我年纪到底多大,老杜就给我报了个七岁,来到茶馆的那一天就成了我的生日。
  我自小到大从不过生日,也是这个原因。有啥好庆祝的,庆祝自己失忆啊?
  谁也没想到,原本傻愣愣的我一到学校,反而像是任督二脉被打开了一般,瞬间开了窍,学习成绩不但很好,人也慢慢恢复了精神,问什么都知道答了。老杜那拜把子兄弟见状,还偷偷把我抓到一边逼问起来,“照实说,你爹是不是背着我给你吃舍利子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舍利子是啥东西,得知真相后就觉得老杜那位拜把子兄弟是个变态,谁没事儿跑去吃骨灰?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学校休息放假的时间我都在茶馆帮忙跑堂,给客人倒茶跑腿买香烟,顺便赚个差价,没多久我的小金库就收获颇丰。我还练就了一张好嘴皮,见了谁都能侃上几句。
  有人开起我的玩笑,“这小子嘴皮子溜得很,以后可以接你爸的班继续说书了。”
  我没往心里去,老杜却把脸拉得老长。后来他跟我说,自己学艺是因为家里穷,不干这行就得饿死,我赶上了好时候,说什么都不能做这下九流的行当。
  我和老杜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着普通日子。他从未将我当成儿子,我也没把他当爹看,与其说我俩的关系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哥们来得实在。长大后我们爷俩常在小院子喝酒,他酒量太差,几杯酒入肚话就多了起来,十年谷八年糠都给你翻腾出来。我不想听还不行,给他拉着说什么都不放手。有时候他还会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向我讲述他凄惨的身世,听得我是一愣一愣的。
  酒桌上有时候也会多一个人,便是老杜那位坑爹的拜把子兄弟。而且经常是我和老杜喝到一半,他闻着酒味就找来了。后来我和老杜养成了习惯,他来不来我们都会留个位置给他。老杜的拜把子兄弟知道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都是给死人留的玩意儿,你们是咒我呢?”
  嘿,没想到他还不乐意了?
  老杜这位拜把子兄弟姓万,大名万保平,起的是遇万事仍能保平安的意思,他和老杜拜把子做兄弟是因为二人的名字中都有个保字。这么草率的结拜,我也是第一次见。
  以我所见,万保平就是看上了老杜软弱可欺好摆弄,碗架子上还有珍藏的不少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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