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来的，肚里油水足
在秋语薇梨花带雨般向许台长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之时，周进也几乎在干着同一件事。
他被狱警推进了一个号房，都没来得及看清房号。号子里一二十个光头齐刷刷一排边地盘腿坐着，好像是少林寺的和尚在集体参禅打坐。
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只是看到有新人进来，有的人脸上有了些许生气。
狱警一边给周进打开手铐，一边说：
“109，送来一位新人，好好管理，别欺负人。”
“管教好，哪能呢?我们是运江看守所的文明号。还是您给评上的，也不能给您脸上抹黑不是。”
“知道就好。”
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号子的铁门被告关上了。
管教一走，周进以为这些同监的犯人会围上来对他问长问短。
出乎意外的是，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这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最里边的刚才答话的那位109。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109却是没有看他。
冷场，寂静。
约莫过了大约一分钟，只听得109发话，却不是对周进说的。
“今天下午的坐板结束，大家活动一下，准备开饭。”
闻听此言，一排边一二十个光头，才开始活动起来。有的直接倒在铺上，嘴里同时发出舒服的喊叫，有的站起来，伸伸胳膊，扭扭腰肢，还有的在不大的房间里边走边捶腰，好像刚才是多么辛苦似的。
周进后来才知道，进看守所，每天最难挨的，就是坐板。
坐板，顾名思义，就是坐在板子上。板子就是用来睡觉的铺板，平整，硬实。常人睡觉，硬板也不好受，坐板，就更难挨了。
坐板，虽然不是什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也不是什么高强度的体罚，但是，必须双腿盘坐，保持一个姿势，连续坐上一个小时，真比用软刀子杀人还要难挨。
坐板，每天三个小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饭后一次。
坐板还有一个名字，叫：静思已过。就是好好反思自己所犯的罪行。
为什么把入狱称作坐牢?也许就是因为每天坐板的缘故吧。
“那个新来的，你过来。”
周进知道是在叫自己，还没等自己迈步呢，屁股就被人踢了一脚。
“老大叫你呢，还不快点。”
周进差点一个踉跄。
“叫什么名字?多少号?”
“周进，”
“犯什么事进来的?”
“杀人！”
刚刚还有点嘈杂的号子里，突然一阵寂静。
“看来是个狠角色啊！不管你是什么狠角儿，到了这里，就要守规矩。是龙也得盘着，等最后判了死刑，上了路，将来弟兄们想起你来，也可能好多给你烧点纸钱不是?”
听闻判死刑，周进心里一紧。接着却又一松。因为他知道，他是过失杀人，判不了死刑。
“是是是，我一定守规矩，不给老大添麻烦。”
周进知道，到了这里，人生重新开始了，该低头的还是应该低头。
“那就好。到了这里，不管你犯了什么事，大家都一律平等，都得按照规矩来。瘦猴，过来，带他过去，睡在厕所边上。”
一个瘦削的年轻光头，走到近前。周进这才看清了他的嘴脸。称之为“瘦猴”果然是极为恰当。个子不高，浑身没二两肉，贼眉斜眼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
瘦猴带着周进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米，指着前方一块地方说，你就睡那，洗漱用品，放在顶头的柜子里。
周进此时才开始打量这间号子：约莫有五十多个平方。长约十三四米，宽约四米左右。
最顶头，是一排水池，约莫有三四个水龙头，角落上，就是厕所，小便池，和一个蹲坑。用一堵一米高的单墙隔开。
新进来的犯人，就从厕所边闻臭味开始睡起。以后总有人进进出出，出去一位就向里进一位，这也算公平。当然也有例外的，怎么个例外，过后再谈。
周进刚把东西放进铺板顶头的柜子，就听得外面吹了两声哨子。
“开饭了，开饭了。”
号子里头一阵骚动。开饭了，这显然是犯人们一天中，最兴奋的时刻。
“1017号，加一人，19人。”
周进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号子编号是1017。
号子铁门下方开了一个洞，小门从外面打开了，伸进了三个塑料盆，其中的两个，里面盛满了菜汤。另一个盆里放的是馒头。
两个值班的犯人，麻利地用小塑料勺子从大盆里，分盛到地上一堆小盆子里。其中一个犯人把盛好的菜汤和几个馒头，送到刚才的那位号子老大109手里。说到：
“老大，开饭了。”
紧接着，其他的犯人，象是排好队似的，依次从地上拿起菜汤盆子，再到另一个盆里拿上两个馒头。
周进是最后一个拿的。却发现，汤盆是有的，馒头却是没了。正诧异间，却听老大109说：
“新来的，肚子里油水足着呢，今晚的馒头就省了。”
其实，周进一点也吃不下。午饭吃得晚，在城西派出所时，所长罗子梁让小蔡去买的红烧大排盒饭，小蔡还特意另外加了两只鸡腿。
当时周进吃不下，小蔡告诫他：
“进了看守所，再想吃，就难了。”
周进想想也是，就全吃下去了，这相当于他平时两倍的饭量。所以，109号长说，刚才外面进来的，肚子里油水足，也是实情。
周进仔细端详了一下，手里的汤盆。泛黄又泛绿的汤水，不见一点油花，当中漂着几根菜叶，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周进知道，这是看守所正常的伙食，以后这可能就是赖以生存的生命给养了。所以，尽管很排斥很抗拒很不想吃，但是再难吃，也要吃。一来尝尝味道，二来适应适应肠胃。
“喝不下去，是吧?”
正迟疑间，周进手里的汤盆就被一个光头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瞬间就倒进了那个光头的肚子里。
光头用舌头舔了下嘴边的菜叶，咂了咂嘴。
“老大说得没错，你油水足着呢。”
周进虽然不想吃，但是，被人从手上抢去了饭盆，心中却也是不爽。想要发作，却也知道于事无补。
“自己刚来，情况不明，还是再忍忍吧。”
周进两眼盯着这个光头。却见他三十岁左右，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的样子，号服上写着着，手腕处露出两个刺青蜈蚣，脸上还有一处刀疤，透着一股狠色。
“怎么的?不服?”
274瞪眼了。
周进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向自己的铺位走去。
“别走啊，新来的洗碗，这是规矩。”
此时，众犯人都已经吃好了。周进又走回头，收拾着饭盆，不发一言。
“瘦猴去指导一下。顺便去跟他讲一讲我们这里的规矩。”
周进此时确实需要一个人来指导他做。比如，饭盆怎么洗，洗好后放在什么地方。他刚来，两眼一抹黑。
周进一边洗碗，一边听瘦猴讲所谓的规矩。比如，每天要背监规号规。每两个人轮流值班一小时，包括夜里，确保管教来检查时，随时有人应答等等。
果然周进这边才忙完，那边号长109又发话了。
“大家开始背监规。瘦猴教一下新来的303监规。背不熟不准睡觉。”
瘦猴应了一声。转身到自己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给周进。周进接过一看，所谓的监规也就是八条。概括起来说，就是“八个必须，八个不准”。
这个监规，对于其他一些没文化的犯人来说，要背下来，确实是挺费周章的。这不，有一位犯人，没背下来，就被另一个检查的犯人，一脚踢倒在地。
但是，对于一个年轻的新闻记者来说，背诵这几句监规完全是小菜一碟。周进只默读了三五遍，便能倒背如流了。但是，他却不声张。因为他不知道，接着又会被要求做什么事。
就在此时，头顶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周进顺着声音扭头抬眼一看，原来号子里的上方还有一台彩电，每天这个时候，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犯人们是可以集中收看的。
号长109又发话：
“现在开始学习新闻联播，监规不会背的，睡觉前接着背，背不会不准睡觉。”
每天收看新闻联播，这半个小时是犯人们最为放松的时间。
周进一边看着电视，脑子也在一边不停地转着。他预感到，底下还会有针对自己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