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虎也不能总发威
刀疤的右手脱了臼，或者是怎么脱了臼，大家不知道。
但是，刀疤跪下了，却是大家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
十多个光头，有的惊奇，有的漠然，也有的高兴、解气，但，只是在心里，面上看不出来。
刀疤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急的。因为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算别的，就是在东北老家，他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有拼命三郎的尊号。脸上的这处刀疤，就是在和别人拼杀时落下的。当时，到医院缝针，麻药都没打。
由于到处打打杀杀，也没少进号子局子，不知被拘留过多少次了。老婆早就和他离了婚，孩子也跟了对方。父母更是对他失望透顶，不让他进家门。
这次他是刚从老家的看守所出来，听说以前一个兄弟到了地处江南的运江市，混得不错，于是急忙赶来投靠。谁曾想，这位兄弟，却因在老家的案底被翻出来了，又被老家警方逮了回去。
要说刀疤谢坤，也确实是硬气。手臂被拆下来了，除了刚开始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之后就一直忍着。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绽出，如同蚯蚓一般，攀附在沟沟坎坎的脸上，甚为可怖。
但是，这一跪，却把这些日子来，累积下的威仪全部败光了。就好比赌钱，之前赢了许多，最后一把头就输了个精光。以前以为自己是个强人，现在再看，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人家案板上的一块肉，人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是煨、是炖、是炒还是烤，全凭人家高兴了。
周边围观的光头，只是远远地看着，却没人上前解围。
却在此时，管教巡查开始了。各个号子挨个汇报情况。这个是看守所管教工作的程序，早上查一遍，晚上查一遍，以防在押人员出现异常情况。
“报告管教：1017号房，19名人犯，无发烧感冒，一切正常！”
却是号长在大声汇报。
管教一行从号子上方走过，刚刚还站立的一干人犯，除了周进和跪着的刀疤，又继续吃早饭。
“303，差不多了。管教再过来查，就不好了。”
号长朱思毛终于发话了。
周进也觉得目的达到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但是，老虎也不能总发威，是不是?也得合群，不是吗?
他手一伸，已把刀疤拎了起来。一手按住他的右肩，一手托住垂下的下臂，轻轻一顶，又听得一声喀嚓，刀疤刚刚脱臼的右臂又可以活动自如了。
“你尽可以找我复仇。我只要还没出去，随时候着。老子已经打死了一个，不介意再多一个。”
刀疤一阵胆寒。
本想杀杀对方的锐气，强化一下自己的地位的，没曾想，猎鹰不成，反被啄了眼。
刀疤一声不吭，端起自己的饭碗走到一边。本想赌气不吃，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人总要活着，是不是?
周进喝了点稀粥，昨晚虽然没吃晚饭，却也不觉得有多饿。自己啃了一只小馒头，随手又把另一只馒头，扔到刀疤的碗里。
“你好好和我说，我也不见得不肯给你。这只馒头算是给你补偿了。”
刀疤也想拒绝，展露一下骨气的。怎奈，一来自己确实饿。二来看见周进一瞪眼，心里不由得一阵哆嗦，终究没敢应腔。
号长109看到周进玩了这一手，心中惊觉，此子有刚有柔，能忍能伸。昨晚甘心挨饿，挨打三拳，挨浇冷水，一夜之间就露峥嵘。以后，如果不把这位新来的303拢络好，恐怕自己的日子就不会象以往一样好过了。
“你，把碗拿去洗了。你，把303的铺盖换到我这边来！把274的东西换到那边去。”
“别呀，老大。我是个守规矩的人。我该在还在哪，床铺就不换了。”
周进拒绝道。
“还不快去！”
朱思毛对身旁的光头吆喝着。
“真的不要！老大，你放心，我绝对服从你的领导！放心放心！”
周进坚持道。
“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度劫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好吧，听你的。”
周进早上一战，确立了自己在号子里的地位。在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拳头才是硬道理啊。
要说周进卸下刀疤胳膊的技艺，有个名称，大家都熟悉，叫做“分筋错骨手”，却是来自于大学里的忘年交杨起隆。
这位老者，据说是太极宗师杨露禅的后人。
因为有一次，周进去他家里玩，发现了老者的家里供着一幅图像，上面有一行小字，他至今都还记得。“杨氏太极始祖露禅公”。老者叫杨起隆，姓杨，供奉的又是杨露禅，都是姓杨的，想必有什么关连。但是，周进一直没有机会证实。
要说这分筋错骨手，周进跟在杨起隆后面练习时，起初也不知道是啥招式。有一天早上，他们在互相推手，杨起隆就说，小周，你的发力不对。推手，你不能发蛮力，你一发蛮力，我只要稍微带一下，就能让你的胳膊脱臼。说罢，逮住一个机会，果然就让他的胳膊垂了下来。
周进疼得直咧嘴，杨起隆随手又给他接上。以后久而久之，周进就练上了这门技艺。杨起隆说的，理论上，人体的206块骨头，都是通过关节相连，都可以拆卸对接。一般来说，大臂、小臂、肩膀、腿关节、髋关节包括下巴，只要勤加练习，三年即可小成。
刀疤是周进出了校门后的第一个练手对象，很幸运，又很不幸。
收拾刀疤，只是运江市看守所1017号监房当天上午发生的一部小插曲，除了刀疤和号长，没有多少人会在意。照样是按部就班，该学监规学监规，该坐板坐板。
只是到了吃午饭时，周进发现，自己碗里的饭菜好象比别人多了些。尽管这在以前，他会不屑一顾。但是，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再糟糕的饭菜，也是生命的一份保障不是?
从上午开始，号子里就有人不时进出，都是被公安或检察机关提审的。周进看到他们进进出出，心想，不知什么时候会提审到自己。
号长朱思毛说，你才进来，要耐得住性子。如果公安机关侦查清楚了，最多在移交检察院前，再来提审核查一遍。否则，就只有等检察机关接手了。
好在吃过晚饭后，管教送来一堆衣物，同时还有一句话：你的卡上已充了两千块钱。
不用说，肯定是秋语薇送过来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夹芯棉袄、十套内衣裤还有袜子。用鼻子嗅一下，还有太阳的味道。这是上午秋语薇买好后，又拿回家洗了，晒干了，下午才送过来的。
她好象已进入了一个妻子的角色。丈夫出门，妻子必与他准备衣物。同时送进来的，还有一张明信片。上面就十几个字：注意保重，已找律师，等你回来。语儿。
周进心中不由得一暖。他知道，这衣服和名信片能到他手上，必是经过了层层检查。语儿一定会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他们本是计划好，第二天，就去登记领证。周进甚至想起，自己当天还准备吃过晚饭后，再和语儿温存一番的。唉，世事弄人啊！
已找律师。找了律师了?会找谁呢?周进脑子里，又把自己认识的律师过了一遍。汤德标?吴海翔?程峰?
周进也不是没考虑过章子林。只是他认为，章子林名声太响，代理的案件又以经济类为主，应该不是他。
语儿的父母不在身边，她一个弱女子，遭遇这么大的变故，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想到此处，心中又不由得一阵自责。
晚上的坐板结束后，号子的门又开了，两名狱警送进来了一个人。一众光头们个个面露喜色。
娱乐节目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