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程有点不安分了

  元旦一过,大家的工作节奏都明显加快了许多。
  具体到看守所里,每天都有多位在押人员被提审。周进在进入看守所后,也被第一次提审。
  提审的主体,已经换成西城区检察院了。作为政法口的记者,西城区检察院,周进经常去的,但这两位检察官,好像没怎么见过。好在他们似乎认识周进,态度也很和蔼。
  审问的内容,和在派出所时大体差不多。周进的交待,也不过是再重复一遍。
  两位检察官最后把审讯笔录,交由周进查看无误,签字画押后走人,周进押回号子。临走时,周进问了一句:准备什么时候起诉?得到的回答:静候通知。
  在这个世上,等待是最熬人的,也是最考验人的耐心的。但是,身陷囹圄,也唯有等待,如此而已。有时,心情烦躁,不得不打坐化解。
  4号这一天下午,1107号房,又来了一位新犯人。这位犯人,年纪差不多有五十岁,两鬓花白。周进一看,竟然是认识的,运江市城市建设委员会的主任,叫朱启云。有消息称,他准备接任市政府秘书长一职的。他怎么会进来的呢?
  原来,元旦前夕,下了一场大雪,运江市在建的一座跨运河大桥竟然在大雪之夜轰然倒塌,两位值守工人身亡。省市有关部门组成的联合检查组,经过调查后,确认工程建设方有偷工减料的嫌疑,将建设方总经理抓获。经审查,经理交待,当初为了中标,曾向建委主任朱启云,送过二十万元。朱启云随后被纪委请去喝茶。再然后,顶不住压力,撂了,之后就被送到了看守所。
  跨运河特大桥,是1996年运江市政府的为民办实事项目,总投资超过五千万元。周进作为新闻记者,是知道的。现在快要建成了,竟然在一夜之间倒塌,唉,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啊。
  原来是个贪官污吏。老子最恨你们这些贪官。
  刀疤子一脸凶相,恶狠狠地说。看来,晚上的入监仪式,他这一关是难过了。这么瘦弱的小身板儿,显然是缺少锻炼,哪里能经受住刀疤子的三记杀威拳啊?周进有点替他担心。
  事实上,周进也恨这些贪官,只是自己之前做记者时,也没少拿过红包,每年算下来,七七八八也有好几千块呢。朱启云是个巨贪,那自己算不算是个小贪呢?
  后来的结果证明,周进的担心有些多余。朱启云在挨三记杀威拳时,刀疤子显然是手下留了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凶悍。周进注意到,刀疤子出拳前,号长朱思毛趁着混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联想到朱思毛下午被管教喊过去谈了话,周进猜测,朱思毛可能是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上意。
  不管上面怎么关照,程序还是要走的,哪怕是走过场。要不然,号子里的其他人今后怎么管啊?所以,朱启云的浇凉水这一关,却是没能绕得过去。
  在香港佬邵怀培出去之后,周进的铺边终于又睡了一个人。按照规矩,朱启云睡在最靠厕所的边上。好在号子里接连出去了七八个人,铺位也没有周进刚进来时,那么拥挤了。
  当天晚上,朱启云的晚饭,也没有吃。他是真正的从人生的高端沦为阶下囚的,思想上还没怎么想得开。当然了,他想吃也没得吃,馒头早就被刀疤子拿走了。剩下一点黄色的菜汤,这位当初锦衣玉食的主任大人,更是难以下咽了。最后,也被刀疤子收入腹中。在位时,你是人五人六的建委主任,什么人见了你都得点头哈腰,就连书记和市长,恐怕对你也要客气三分,但现在到了看守所,你什么都不是,就是褪了毛的光猪,想怎么宰你就怎么宰你。你在这里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早一些进来的小混混。正所谓,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到了第二天早上,朱启云早饭还是吃不下。刀疤子的手又伸过来,准备拿馒头时,周进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赶紧缩了回去。
  朱主任,你还是吃点吧。我认识你呢。
  哦,你是?
  进来前,我是电视台的记者。
  哦,你就是那个打死公安韩局长家儿子的那个?叫、叫叫周进的?
  是我。
  周进淡淡地说。
  朱启云昨天晚上被大家修理了一番,在背监规时,打了隔,还被瘦猴踢了一脚。虽然上面有了关照,刀疤子也手下留了情,但是,对于这个以往人人敬畏的官员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心里憋着气呢。现在突然有人跟他讲话,而且还是和颜悦气的,顿觉心里好受了许多。
  伙食虽然差了点,但也是生命的给养不是?我刚进来时,也有点想不通,但是,总得活下去不是?
  朱启云竟感到鼻子一酸,端起了面前粥碗,狠狠吸了一口,一口焦糊味,实在难以下咽,哪里比得上以往的那个?以往,他早上都是先喝养生茶,然后小米粥、大煮干丝、小牛肉之类的。现在这口粥在他嘴里含了很久,才被咽了下去,泪水却在眶子里打转。
  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也是活该。
  也没人逼你贪,不是?这么大的工程,造福子孙后代的,你真不该当儿戏的。
  小周,你还年轻,你不懂。
  可能是嘴里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也可能是真的饿了,朱启云竟狠狠地把一碗稀饭和两个小馒头都吃了下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适应,才能生存。尾生抱柱,只有死路一条。
  小周,韩永强真的是被你一拳打死的吗?
  唉,别提了。出手时没数,遇到恶时辰了。
  闲来无事,朱启云竟主动找周进聊天。他似乎想通了,也似乎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可能不会在这里呆多久,有人会主动捞他出去的。
  午饭时,周进把自己叫的一碗蛋汤,分了一半给他,要不然,朱启云那半碗饭吃不下去。朱启云不是没有钱,但是,家里刚被查抄,这个时候,家属和子女都是惶惶的,哪里还敢来给他充钱啊!
  朱启云的老婆肖爱珍,今年四十五岁左右,在市总工会工作。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的就是她。看得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一枝花。此刻,她正在一家茶楼的小包间里,对面也是一位美丽女士,年龄相仿,面色凝重,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雍容之气。
  梅姐,老朱这事儿,还请你多帮忙。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肯见我了。还请你在居书记面前,为老朱多讲几句好话。老朱虽然有错,毕竟也为运江作过贡献的。
  言罢,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打开,赫然是一对玉镯,通体碧绿,晶莹透亮,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你这是干啥?能帮忙我肯定会帮忙。问题是老居出国考察,要到今晚才到家。要是他在家的话,老朱可能也不至会被带走。
  眼光却不自觉地瞄了一下玉手镯。
  肖爱珍把小方盒塞到对方手里。
  梅姐,拜托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好吧,我要是不收,倒好似我不肯帮忙似的。先说好了,忙我肯定是尽力帮,至于结果会怎么样,谁也不会打包票。
  梅姐哪里的话?我们不是不懂事的。
  肖爱珍感激地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给他带个话,管好自己的嘴。
  会的,谢谢梅姐!
  其实,就在下午肖爱珍与梅姐在茶楼喝茶谈心的时候,出国考察归来的运江市委书记居长龙,已经在办公室办公了。近一个星期不在,好多事情都压下来了,要急着处理。年关到了,各项工作拖不得的。
  其实,对于跨运河特大桥的垮塌,作过电话批示的,就是迅速查明原因,严惩责任人。后来,案子牵扯到朱启云,向他请示,他的批复是:一切依法依规处理。
  当晚回到家时,已快到十点了。推开卧室的门,却见老婆梅春兰,身穿一件粉色的睡衣,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居书记一阵内疚,上前亲吻了下老婆的脸。梅春兰却在这时醒了,看到老公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连忙起身,为他脱去外套,又到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服侍他喝下。
  先去洗个澡吧。我来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梅春兰抛了一个媚眼,温柔地说。居长龙一阵温暖,转身进了浴室。三下五除二,出来时,却发现昏黄的灯光下,老婆云鬓松散,酥胸半露,一脸的春意。都说小别胜新婚。居书记一阵激动,此处省去去300字。
  云收雨毕,居书记感觉今晚比以前强壮了许多,心中也颇为欣慰,心情大好。
  梅春兰搂住老公的脖子,吹气如兰。轻声说道:老居,跟你说个事。
  嗯。
  肖爱珍今天找我了。
  嗯?
  居长龙惊觉起来。
  你又答应她什么了?
  看你一惊一咋的。我能答应她什么?只不过,朱启云对咱们家不错,对你也很忠心。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去坐牢吧?这样以后还有谁会向你靠拢呢?谁还会为咱们做事?
  我的事,你不要操心。
  居长龙坐起身,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支香烟。梅春兰殷情地接过打火机替他点上。居长龙狠吸了一口,任由烟在肺子里弥漫了许久,才一口气吐出。
  老程这是耐不住,有点不安分了,不给他点甜头,看来他是会死咬住不松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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