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庭辩
在被告人周进的代理律师顾晓雅与公诉方律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激辩的同时，西城区人民法院的会客室里却是烟雾缭绕，西城区法院的院长肖爱民正在陪着一位老者吞云吐雾。
“老领导，永强的事已经是这样了，你也别再难过了。你有什么指示，直接说。”
“我能有什么指示?一切依照法律来。只是想到我那孙子，我这个心里啊，唉！”
今天西城区法院审理周进一拳打死韩永强的案子，高宜才早就得到消息，本想不来旁听，想想在家也坐不住，最后还是过来了。
相反，韩长庚两口子，因为害怕触动伤心事，强忍住了，没有到庭，只是让女儿韩立婷过来参加旁听。
高宜才当过五年的政法委书记，公检法司，都曾归他管，所以，当他才走进院子的时候，就有人通报给了院长肖爱民。肖爱民当即把他请到了会客室陪他喝茶抽烟。
肖爱民是原建委主任朱启云夫人肖爱珍的弟弟，今年四十三岁，之前一直任西城区法院的刑庭副庭长，长期得不到提拔。后来，肖爱民通过他姐姐，走了居长龙夫人梅春兰的路子，这才爬到了院长这个位置。
所以，肖爱民骨子里，对高宜才是不怎么待见的。但是，人家毕竟是老领导，该有的礼节还是应该有的啊。
肖爱民其实也知道，高宜才能够过来和他这个院长喝茶抽烟，尽管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是传递了相当大的信息量。
中国的法律条文，其实给了法院法官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比如，刑法上规定，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法官判三年也对，判七年也不错，反正都在法律的框架内。就看你被告人，主要是被告人的家属乖不乖了。
高宜才作为退了休的政法委老领导，来到法院，亲自关心孙子被害案，口口声声说，要依照法律来，要依照法律来。但传递的信息，不言自明，肯定不是要求从轻发落。
当然了，如果反过来，韩永强是被告，那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此刻，法庭上的辩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刚才公诉人说到，在外吃饭，遇到熟人，过来敬杯酒，是人之常情，这一点，我方也非常赞成。但是，如果是刻意灌酒，那就是两回事了。前者，是友善的，后者是恶意的。特别是对一位不善饮酒的女孩子来说，就是心怀不轨了。我的当事人周进，他的女朋友秋语薇，是我们运江市的知名主播，主播由于工作的性质，是不能饮酒的。这一点，在韩永强过来敬酒时，秋主播就已事先声明，并明确拒绝。然而韩永强不为所动，强迫她要喝下一杯至少二两五的烈性白酒，并动手动脚，这就是违背妇女意愿，侵犯妇女权益了。此其一。其二，被害人韩永强有多次酗酒的不良记录。我这里的一批证人的证言，指证韩永强，不喝酒还好，一喝就多，一多就开始酗酒，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行为。”
“我反对。对方辩护人，说话可要有证据。不能只听别人说几句，就对被害人进行抹黑攻击。”
“审判长，我无意去揭被害人的短处，毕竟他已逝去，就是犯再大的罪过，也不会再追究了。我只是在向法庭陈述事实，证明，当晚确实是韩永强酗酒在先，失去理智，侮辱攻击我当事人的女朋友及其本人，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刚才公诉人要我提供证据。这是一份韩永强楼下邻居的证言，她反映，韩永强每次喝过酒回来，都会和老婆吵架，以至于老两口经常听到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而失眠。”
“反对！这是被害人韩永强的家事、私事，属于个人隐患私。”
“审判长，我无意去揭别人的隐私，只是想证明，韩永强有酒后失控的先例。”
“这是一份我们邻近城市兴江市大东派出所的一份处警纪录。1996年10月20至23日，韩永强在兴江市交流学习，23日晚，对方招待，喝过酒后，韩永强醉酒闹事，强迫饭店老板娘喝酒，被拒绝后，失手打伤了饭店老板娘，最后经过调解，赔偿了对方三千元。这是当时的审问笔录。”
顾晓雅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原来，被害人，这位市容监察大队的队长竟然是这么一个角色。周进此时心中除了惊叹，还是惊叹，这一证据，真是神来之笔啊。不过公诉方立马提出了反对意见。
“被害人醉酒后，失手伤人，只是一起孤立的事件，与周进伤人致死案没有必然的联系。”
顾晓雅似乎早就预料到，公诉方会提出这一点，却也不太在意。她又习惯性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
“如果这是一起孤立性的事情，我也不会拿到法庭上来说。审判长，底下我要向法庭提交的证据，需要播放一段录相，证明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请法庭予以批准。”
“同意！”
周晓雅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了一盒录相带，递给身边的法警。法警交给审判长查看后，又返还给他，示意打开庭内的放映设备。
先是一段彩条，然后就出现了一段视频。周晓雅解说的声音随即跟着传来。
“去年11月7日至10日，也就是本案案发前的一个半月，本案的被害人韩永强在省城参加市容监察培训班学习。10日晚上，韩永强与同班学习的外市监察队员一起吃饭喝酒，又喝多了，强迫灌同桌一位女队员的酒，遭到拒绝后，又发酒疯，与那位女队员的男同事产生摩擦，进而大打出手。当时，有人给省城电视台《生活零距离》栏目报料。这一段就是这个栏目的记者当时拍下的。有韩永强酗酒的状态，有当事人的诉说，也有目击者的采访，还有派出所处警的场面，非常全面。只是，这一节目，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电视台播出。但是，记者采访的素材，却被挨打的女当事人拷贝了回来，准备打官司用的。后来，经过双方领导的调解，人家才罢手。”
周进真的想像不出来，这样的证据，顾晓雅是怎么找出来的。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正如周如一拳就把人打死了一样。那天，顾晓雅从市容监察大队查到了去年11月7日韩永强去省城学习的去向后，就把电话打给了自己在省城的同学，说起这件事。哎，就是这么巧，那位女监察队员，竟就是顾晓雅同学的表姐。她表姐当时气不过，从电视台把视频拷贝回来，交给表妹，准备打官司用的，后来，韩永强这边的领导做工作，韩永强酒醒后，道了歉，又赔了一笔钱，最后才作罢。没想到的是，她自己没用上，倒给周进的案子用上了。
“肃静！肃静！”
审判长又连敲了两下法槌。
底下是被告人的陈述。
周进理了理思绪。
“尊敬的审判长！各位法官：在我陈述之前，我首先要向被害人韩永强的父母及家人表示我诚恳的歉意，不知道他们今天来了没有。由于我的过失和冲动，使他们失去了亲人，这种悲痛的感觉，我感同身受，真的对不起！”
周进言及此处，转身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归位面向审判台。
“在羁押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里，我时常在想，假如时光倒流，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出手?真不好意思，每次答案都是一致的。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出手，就是重来一千次，一万遍，我都会出手。”
“不仅是因为他欺负的是我女朋友，就是他当时那种状态，骚扰其他任何一位女性，我都会出手制止，更遑论，他欺负的，是我至爱的，愿意拿生命去呵护的女人。”
秋语薇听到周进的这段独白，心中一暖，泪水再次盈眶。
“我和韩永强先生无仇无怨，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朋友。韩永强先生工作上敢抓敢干，作风雷厉风行，他负责的几条街道，市容环境，每回评比，都是名列前茅，很是令我敬佩。但是，敬佩归敬佩，他不能伤害到我的亲人。我出手，只是为了阻止他伤害到我的爱人，没有其他想法。所以，刚才公诉人说我挟愤报复，更是无从谈起。”
“韩永强先生挨了我一拳，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恶果，很是遗憾。真的对不起，在此，我再次向他的家人致歉。我也愿意承担我该承担的法律责任。我的话完了，谢谢！”
周进又转脸朝向旁听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庭审一共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后审判长宣布，庭审结束，将择日宣判。周进押回看守所继续羁押。
两名法警又给周进戴上手铐，才要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有风声呼呼而来。周进下意识地脖子一缩，一只黑呼呼的东西，砸在身旁的一位法警头上，又从头上弹到了地上，原来是一只女人的高跟鞋。
“周进，你这个杀人犯！杀人偿命！”
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周进扭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的女郎正被旁边的法警拦住。再想看时，自己已被身旁的法警架着，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塞进候在外面的囚车。
由顾晓雅的有力辩护而产生的快意，立马被刚才那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冲到了爪哇国。以至于周进被押回监房时，心情都没调整得过来。
唉！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