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站队与投名状
今天把大家聚集到一起，也没什么大事，都是自己人。春节过后，还没有聚过呢。本来想安排在晚上的，但是，晚上我有个接待，所以，就放到中上了，明天又是元宵佳节，再聚就耽误大家和家人团圆了。主要是替我这个弟弟感谢一下大家，希望以后再接再厉。这杯酒，我先敬大家，永达啊，你也一起来，我们敬大家。
山河镇的党委书记赵永年，讲话水平很高，一开口，就把在座的都定义为自己人，一下子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在座的各位，除了周进、黄树成之外，还有就是山河镇的党办主任，叫黄有清。其余的都是山河镇的一些企业和驻地单位的负责人。这些人，在春节前或者是春节期间，都到赵书记家去走动过了。确实如赵书记所说，是自己人。赵书记收了敬贡，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这不，请大家一起吃顿饭，喝顿酒，把他们归类于自己人，就是一种表示。
为人处世，是要不停地站队的。这是一种趋利避害、自我保护的生存方式。在一个乡镇的体制内，也分派别呢。有的乡镇，镇长和书记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分裂成两派。有人站队镇长，有人站队书记。一般来说，站队书记这一边的居多，毕竟。他是一把手，负总责嘛。
还有许多人，看似保持中立，两边都不站，实际上，那是他站队无门，两边都不收留。所以，有什么好处，比方说，荣誉啊、升职啊，进步啊之类的，基本上都与之无关。
不过，站队，是要交投名状的。你不交投名状，没得舍，哪来得呢？有的人，也愿交投名状。鬼鬼祟祟，拎着东西上了门，但结果被人家礼貌地拒收了，理由嘛，都很官冕。其实，说到底就是一条，人家对你不放心。今天赵书记邀请一起吃饭的这部分人，都是年前或年中到他家中走动过的，投名状被接纳了。你看，赵书记已明确说他们是自己人了，以后就可以进入到他的圈子了。
果然，周进观察到，在座的这些人听赵书记把他们都说成自己人，一个个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去年，书记的弟弟赵永达在他们这里拉到的广告有不少。刚才赵书记也说了，希望再接再厉。 这里头的意思就是，去年做了，今年要继续，不仅继续，还要加码，都是为了工作嘛！这也是一种投名状！再说了，那时的企业，基本上还都属于乡镇所有，并没有完全改制成私有，拿公家的钱，交自己的投名状，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赵书记给大家打招呼，这是给面子，也是给机会。
赵永达姿态摆得很低，虽然在场的诸位，他的级别与他的堂哥一样，最高，但还是拉着周进，恭恭敬敬地给大家敬了一圈酒。周进也似乎明白了，赵永达跑广告的道道。
就拿山河镇来说，山河镇的一把手是自己的堂哥。把他拿下了，那山河镇底下的单位就都可以拿下了。每个单位不用多，一年几万块，这么多的单位累积起来，一年下来，就差不多上百万。不愧是做广告部主任的，思维方式就是不一样。一般的业务员，只知道，一个企业一个企业的跑，人家赵主任，只要跑一家，或者说，盯住一个人，就能拿下上百万的单子，你说高不高?难怪，他说要喝酒的呢。
这不，桌上的这几位企业负责人，当即表示，今年的广告宣传费，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有的甚至还说，自从去年宣传了之后，企业知名度增加了，销售订单增长了，效益当然也提高了，这多亏了赵书记的英明领导，说得赵书记眉花眼笑的，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黄树成。他本身就是山河镇人，现在的党办主任黄有清，就是他的侄子。要说黄家，在山河镇当地，也颇有影响力，黄树成在市里当派出所所长，黄有清在镇里做党办主任。你说，一个黄家，出了两个当官的，牛不牛?你可能要说了，这有什么?论级别，可能连个副科长都算不上，但是，老话说得好，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块冠。这两个论不上级别的小官，却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企望不上的。这样的小官，却能替人办成不少大事。比如，子女上学、就业、家庭困难补助等等。逢年过节，往黄家送礼的人都要排队。黄家的老爷子，今年快七十了，在当地，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是仰慕的存在，谈起来，都说他祖坟藏得好。
黄树成去年因为站队交投名状，巴结赵子平的儿子赵东亮，私自派民警进京抓捕记者，引发轩然大波，最后被追究责任撤了职。最主要的是，他所依靠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赵子平失了势，不能为他提供什么帮助，所以，他想东山再起，恐怕是机会缈茫。弯子街派出所现在的所长，虽然对他客气，但那是嘴上的，在行动上，处处对他防范，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消除他在所里的影响力，把原先他的几个心腹手下挂了起来，还将黄树成当初招进来的几个联防队员（也就是现在的辅警）予以清退，搞得他很没面子。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辞职不干了，想来想去，他想成立一家保安公司，专门为企业提供保安服务。
周进和黄树成也非常熟悉。作为电视台的一名政法记者，市区的几大派出所，负责人都很熟。弯子街派出所要是破了个什么案子，都要请周进去采访报道。采访之余，也经常一起吃饭喝酒，称兄道弟。事实上，周进出事之后，黄树杨还替他惋惜过。上次派民警进京抓捕记者，事实上也不是针对周进，因为那时周进已经进去了。只是他那时一心想和赵子平拉关系，想自己再进一步，谁料想，弄巧成绌，马屁没拍好，不但自己被撤了职，还连累了赵子平，让他背了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错过了由副转正，直升常委的机会。
正月初二那天晚上，赵子平的儿子赵东亮打电话托他办事，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是针对周进。当时的电话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成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东亮啊，只要我办得到的事，肯定没问题。
我想请你想办法教训一个人。
行！哪个?
他那时正在家喝着酒，几两酒下肚，答应起来，就不经大脑了。以为自己还在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呢。
周进
哪个?
周进。
就是那个周进?他出来了?
就这么着，黄树成胡乱揽下了这个活儿，后来，他就找到了古河街派出所的副所长朱林斌。朱林斌以前在东城区的葫芦镇派出所做副所长，上次调整到古河街派出所。
周进根本不知道昔日和他勾肩搭背的黄树成，已变成了这副德性，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不是弯子街派出所的所长了。这才一年多的功夫，人事沧桑，他脑海中的格局，早已经土崩瓦解。这一年中，他所熟悉的人，大多已不在原先的岗位上了。比如，韩长庚、林世文、罗子梁、小蔡、陈东扬、甚至秋语薇。
有时候，天天绑在一起，你感觉不到它的变化。等过一段时间再来总结时，却发现，真正是沧海桑田。
周进在敬过赵书记的酒后，也恭恭敬敬在端着酒杯，下位走到黄树成面前。
黄所长，我敬你一杯。
黄树成看了一眼周进，眼里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站起来，自己把杯里的酒加满，然后端起来，和周进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后来听朱林斌说，把周进弄到看守所里关了三天。当时，他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这次看到周进，心里是惴惴的。他不知道，周进是否已经晓得，当初要把他弄进看守所的，其实就是站在他面前与他喝酒碰杯的自己。
就是知道了也没关系，一个坐过牢的穷小子，还能把我怎么的?
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得罪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你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你不害怕他的报复。或者他的报复，你有把握能够应付。但是，如果你无意中得罪了一个比你牛叉的人，比如，你的领导，此时你的心理状态就不一样了，你会为此感到惴惴不安，生怕他哪天给你扔一双小鞋过来，因此如果你够聪明，你会想办法化解这一次的误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黄树成此刻的心理应该说夹于两者之间。假如周进出狱后，成了无业游民，黄树成有一万个不担心的理由。但是，现在周进回到电视台上班了，而且还和广告部主任一起出来参加宴会了，这就不能不引起重视了。此人，打死了公安局长的儿子，只坐了一年的牢，还能回到电视台上班，背景肯定很硬，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啊。
抱着这样的心理，黄树成觉得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一次机会。他拉着周进，亲热地说：
兄弟！你我也是好多年的朋友了，当初听说你出了事，我们也很着急。不过，现在好了，都过去了，这样，咱哥俩再喝一杯，加深一下感情。
言罢，两眼盯着周进，观察他的反应。他在判断，周进晓不晓得自己做过的对付他的事。让他心安的是，周进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直接拿过酒瓶，把面前的两个杯子加满，主动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
谢谢黄所长。
周进每人敬了一杯，打了个通关，刚回到自己的座位，赵永达就又拉着他，端着酒来到对面的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子面前。刚才介绍时，周进知道，他是山河镇村建科的马科长，名叫马啸。
马科长，我和周进两人专程来敬你一杯。小周呢，原来在新闻上，刚调到我们广告上，还请你多多支持啊。
啊呀，赵主任言重了，我被动了，该是我去敬你酒的。
马科长慌忙站起来，人家赵主任，是正二八经的正科级，放到山河镇，就是书记镇长一个级别的，更何况，他哥还是自己的领导，而自己才是个股级，他能主动下位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敬酒，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赵永达拉着周进，专程去敬马科长，是有道理的。他得到消息，最近市里正在规划建设南绕城高速公路，途经山河镇，要拆迁数百户人家。为此，山河镇划出一块地，建设农民集中居住区。市里面指示，要建成新农村建设的样板。拆迁户有三百多户，但是，建成后的集中居住区，却有六百户，都是那种三百个平方左右的两层农民小别墅，这就意味着还多出来了两百多户。这两百多户，虽然不能公开上市买卖，但是，总不可能让它闲置空关在那，镇里面，总会想办法，把它变成现钱的。
集中居住区分为四个片区，按行政村，相对集中。原来同一个村的，基本安置在同一片区。这四个片区，距离运江主城区，都不远，也就四五公里的路程。
周进啊，你要多敬马科长几杯，将来，他这边的宣传，就由你来操作了。还有，周进啊，你如果有钱，可以在马科长这挂个号，让他给你留一套好房子，真的，住在这里，比住在城里舒服。
几年后，房地产大热，紧邻城市的乡镇都成立了房地产公司，马科长马啸，一跃成为山河镇房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但是，周进没有从他手上接到广告单子，因为那时，周进已经离职了。不过，有一点要提一下，周进听从了赵主任的建议，通过马科长，低价在山河镇买了两套农民别墅，一套才九万多块，两套不到二十万，绝对的成本价。两年后，又交了两三万块费用，办到了房产证。
后来，运江由于城市建设需要，将运江大学南迁，新校址就在山河镇附近。山河镇也变成了山河街道办事处，妥妥的城区，这两套房子很快随之升值。十几年后，出手，两套房子竟卖到了差不多一千万。
这还是友情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