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消于无形
市委书记居长龙今天难得这么早就回到家。
近一段时间，忙着筹备桃花国际经贸旅游节，可把他忙坏了。作为一个数百万人口城市的掌门人，工作千头万绪，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
最近桃花节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他大会小会都在强调，一切都要为桃花节让路。谁挡桃花节的路，就要让谁好看。
但是，如果是自己人挡了路呢？自己家的人让桃花节蒙了尘呢？
此时梅春竹正在客厅里喝着茶，与姐姐梅春兰聊着天呢。听到外面汽车马达响，知道是姐夫回来了，连忙站起来，到门口迎接。
姐夫回来啦！
梅春竹满脸堆着笑，居长龙却是面无表情，古井不波。进了屋子，妻子梅春兰泡好茶端上来了。
居长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站起来，对梅春竹说了一句：
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梅春竹不敢怠慢，端起姐夫刚放下的茶杯，屁颠颠地跟着进了书房，顺手把门关上。屁股还没落座，居长龙就冷着脸问道：
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
其实，梅春竹心里是有数的。他接到姐姐的电话，说是居长龙让他来家里一趟，他就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想来想去，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要说出格，也只有拖欠一个包工头的工程款，但是，这事儿已进入了司法诉讼程序，应该可以摆得平。
运江报纸电视上那条报道，他后来也看到了，但是，运江的媒体还是比较懂事的，没有提他们公司的名字，报道的重点也是一农村妇女，怎么样决心替夫还债，怎么样让人感动，怎么样坚守诚信的美好品德，也应该问题不大。
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儿已经在开始发酵，好多媒体已经在进一步追问欠钱的究竟是谁了。
如果欠钱的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市委书记的小舅子。这个身份，在其他许多场合，都能为他加分，别人都会高看他一眼。但是，这一次不同。
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放在运江，可能还好一些，能控制。但是，如果放在全国这样的平台上，一个是市委书记的小舅子，一个是农民工的包工头，报纸上一个“市委书记的小舅子拖欠农民工工程款两年不肯给”的标题，就能给人以无限的暇想空间。大家情感的天秤，会偏向哪一方，自是不言而喻。到时形成舆情，引起上级关注，市委书记肯定要受牵连的。
要说居长龙知道这事，还是来自于秘书小蔡的口中。
能够把这些信息，及时传到居长龙的耳口，其实是政法委书记江久江动的脑筋。
虽说他可以直接找居长龙说此事，但是，这事，其实有些微妙。梅春竹是居长龙的小舅子，如果直接说，就有打脸的意味了。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判梅春竹败诉给钱，那就更是不给居长龙面子。
最好的处理结果，就是，庭外和解，梅春竹把工程款付清，对方撤诉，皆大欢喜。
东城区法院和中级法院了解到的舆情，很快就上报到了市政法委，政法委书记汪久江不敢大意，于是就授意自己的秘书小高，与居长龙的秘书小蔡，碰巧遇到，随意聊天，把情况透露了。作为领导秘书，不仅是拎包写材料这些事儿，最关键的，还是要当好领导的耳目。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小高与小蔡碰巧在机关食堂相遇。
蔡处长好。难得在食堂遇到你哦。
小蔡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谁的老板地位高，那谁的秘书也就跟着地位高。在市级机关大院里，秘书以居长龙的秘书蔡卓明地位为尊，程戈和的秘书林世文次之。小高作为政法委书记的秘书，地位居中。比起那些没有入常的副市长的秘书，地位要高一筹。
高秘书，最近忙什么呢？
小蔡作为一把手的秘书，要时刻关注机关里各位常委的动态，及时向居长龙汇报，他们的秘书就是一个很好的窗口。
嗨，忙着跟汪书记接待央视的记者呢。
政法口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哪有？是一件挺费神的事，汪书记也挺为难，弄不好，要出乱子。
小高说到此处，就不再往下讲了。夹了块排骨放到嘴里慢慢地唆着。
小高不讲，小蔡也不好追问，他知道，作为秘书，最重要的一条品质，就是嘴紧。
但是，好奇心被成功勾起来了。回到办公室后，打了几个电话，作为一把手的秘书，他是有自己了解信息的渠道的。很快就得到反馈，得知这事儿，牵扯到了梅春竹，小蔡更是不敢大意，赶紧汇报给了居长龙。
居长龙一听火就大了，连吃了两颗降压片。
去年这个时候，出了个运江警察，跨区抓捕记者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给桃花节蒙上了阴影。今年又是在这个时候，如果再爆发一次舆情，全国那么多的媒体记者都已请到了运江，那发酵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本来是请他们来宣传运江、宣传桃花节的，如果这种事儿，处理不好，记者都关注这件事，那全市上下，精心筹备的桃花节，岂不是要泡汤了?如果追究起来，自己必定是首当其责。
更主要的是，这次事件的主角是梅春竹，自己的小舅子。如果被对手，主要是市长程戈和逮住空子，大做文章，那自己岂不是颜面扫地?前两年，出了个运河大桥跨塌事故，和跨区抓捕记者事件，被程戈和抓住机会，攻城掠地，现在伊然有和他分庭抗礼之势。
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居长龙立时有了计较。
所以，本来，他晚上还有个外事接待的，借故让赵长春代表他参加了。连忙打电话给妻子梅春兰，口气是不容质疑：
你让春竹下班后，到家里来一趟。
梅春兰还想问一问是什么事的，居长龙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真没什么事儿?
居长龙有点恼火了。
我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儿，能够惊动你这位市委书记大驾的。
梅春竹有点嘻皮笑脸地说。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那好，我问你，你差人家二百多万工程款不给，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正常的经济纠纷。你也知道，我们做公司的，今天你差我的，明天我差他的，这都是正常的事，况且，对方工程质量不达标，法院已经受理了，一切都以法院的判决为准。怎么，这么个小案子，你这位市委书记也要亲自管?
那就是有这么回事了。现在我多话不和你说，你给我听好了，明天，你就去把拖欠的工程款，给我付清了。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形势啊?明天如果没把这件事给了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居长龙霸气侧漏，直接就下起了最后通碟。
这?我公司现在账上也没这么多钱啊?
别废话，就这么定了，你出去吧，我静一会儿。
居长龙直接下了逐客令。
记住，明天下班前，一定要了结。
居长龙闭上了眼晴，开始养神。这个小舅子，真的不让人省心。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好象又开了，伴随着一阵香风，那是妻子梅春兰进来了。
梅春兰站在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手，一边给他按摩着太阳穴，一边轻轻地问道：
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春竹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怎么回事嘛?
唉！你让他收敛一点吧，别再给我添乱了。这些年，他赚的还不够吗?非得要跟一个农民工过不去?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可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
好啦，别生气啦！我马上来和他说。起来吃饭啦，我今天熬了你喜欢的参汤，起来先喝一碗吧。
事实上，居长龙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反应很及时，对应措施也很得当，要不然，一旦发酵，还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市长程戈和也从秘书林世文那里得知了这一信息，他在静待这件事的发酵。一旦发酵，下次的常委会，就有话题了，扫一下他的颜面，打击一下他的威信，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二天下午，武春芹的代理律师顾晓雅就接到了东城区人民法院的通知，民庭庭长吴苹约她到法庭，她要主持一下调解。
调解的结果就是，天龙建设公司立即将拖欠的二百五十万元工程款，打到法院的账户上。同时，支付两年的利息三十六万多元。几乎就是满足了顾晓雅诉讼的全部要求。
武春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全部工程款，而且还有利息。她到法院去签署调解同意书，领取被拖欠了两年之久的工程款时。想起自己的丈夫为了这笔工程款，四处追讨无果，被逼得到处躲债，最后落得个身死他乡的下场，不由得号淘大哭。
多家报纸和广播电视媒体的记者一直在跟随武春芹采访拍摄，记录下了她悲喜交加的情感历程。
东城区人民法院民庭的庭长吴苹在接受央视《天天说法》栏目记者采访时，动情地说，在得知武春芹的遭遇后，非常同情，也被她为丈夫还债的精神所感动，经多次调解，欠债方也被武春芹的精神所感染，本来在案情上还有分歧的，这次放下了分歧，不再追究谢宏斌在施工中的瑕疵和责任，主动结清所有拖欠的工程款，并支付了利息。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她有一点特别的感受，就是：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律，不仅有尺度，还应该有温度。能够设身处地，以情动人，促进双方谅解，实现庭外和解，这是最好的结果。作为一位法官，所要做的，不仅仅是最后那些冷冰冰的判决书，双方都签字的调解书，才体现一个法官的温度。
梅春竹是两天后，从电视报道上，知道当时情况的。对于吴苹的说法，他也表示认可，毕竟，一，没有提他和公司的名字，二，也强调了他拖欠工程款的理由，是施工有瑕疵。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天龙建设公司也是一种保护。
只是看到武春芹带着一帮农民工，敲锣打鼓到法院送锦旗这一幕，心里有点犯酸，差点把手上的茶杯砸向墙上的电视机。画面上，东城法院的院长赵传正，代表法院接受了锦旗，锦旗上绣的八个大字特别晃眼：公正廉明，为民作主。吴苹和赵传正笑眯眯地分立在锦旗两端和一帮农民工合影。
吴苹也是因祸得福。当初这一案子是个烫手的山芋，最后却成了调解成功的典型。吴苹因此，年终被评为省优秀法官，在全省法院系统到处讲演作报告。一年后，被提拔为东城区人民法院党组副书记。
一场即将起来的风波就此消于无形，居长龙松了一口气，梅春竹却是心有不甘。
他在追查：这件事，怎么会捅到外地媒体，特别是中央一级的媒体上去的?查来查去，得知，首先是运江电视台报道的，运江晚报是第二天见报的。报料的是一位农民工，他首先领到了谢宏斌拖欠他的工资，一万六千多元。这是谢宏斌拿命换来的钱啊。因此，就打了个电话给运江电视台新闻部报料。
当时值班的新闻部副主任陈东扬派记者前去采访。本地的报道，无论是电视，还是报纸，都没有提他们天龙建设的名字，只是后来节目传到省里，其他报纸转载，这才发酵的。
梅春竹查到最后，不得要领。他是搞建筑的，对如何搞媒体传播，却是十足的外行，怎么会了解其中的诀窍呢?
周进当初设计时，考虑到梅春竹在当地的势力和影响力，对自己进行了隐藏。他不想让自己曝光在前台。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只是新闻部副主任陈东扬就倒霉了，无意之中，把梅春竹给得罪了。后来，一次饭局上，梅春竹认识了陈东扬，饭后，梅春竹找人制造了一场车祸，把陈东扬的双腿给撞断了，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所以，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陷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进去。你说，作为陈东扬，他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他在不知不觉中，惹了一个不讲理的人。
人啊，这辈子，不会一直倒霉，就如周进。也不会全顺风顺水，正如陈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