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共党

  一出街口,陈伟和李经理便打上黄包车直奔霞光路。俩车夫挺卖力气,穿人流,钻小巷,一路飞奔,二十几里路程愣是十几分钟便赶到了。
  霞光路是英租界富人扎堆的地方。这里,小洋房大洋楼一幢接一幢,成片成片,整整齐齐,而且还都带着花园,花团锦簇,五彩缤纷,那个繁华简直要把人的眼睛都亮瞎。
  “停停停,停车,到地儿了,我们下车!”快要到霞光路9号时,李经理忙不迭地叫喊着要停车。
  俩车夫自是一点也不含糊,嚓嚓两声,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一幢小洋房跟前。停稳后,两人先后下了车。
  陈伟站在一旁四下张望,神色有些异样,还不时地打量着眼前这幢漂亮的小洋房。
  欧式花园院落。院里,沿着围栏种满一簇簇指甲红,院中是一爿葡萄架,葡萄架下种满绣球花。正是花开的时候,姹紫嫣红,满园花香。
  李经理没有作声,付完车资挥了挥手。车夫自是知趣,二人立即收钱走人。
  他们离开后,李经理转身朝陈伟呶了呶嘴,低声道:“能住这里的都是绅士,待会儿要文明些。要记住,打死你也是文化人,我们虽然占着理儿,但不能因此去做野蛮人,说话不能粗鲁,千万别惊着人家的小金丝雀,把事情闹大了不好,若是招来他家里的母老虎,我们可是一个子儿也收不着了。”
  听李经理这么一叨咕,又凭着对他人的了解,陈伟心有灵犀,他眼珠子一转马上就有了计较,这话音刚落便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挥起拳头嘭嘭嘭地捶着院门,一边使劲捶着一边又故意大呼小叫地吼道:“马总马总,快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你家的母老虎马上就要来这儿堵你了!她可是什么都知道,还带着娘家兄弟一块儿奔这儿来了!”
  估计是隔着座院子,陈伟在外头把动静闹这么大,大半天下来,这屋里头倒是没啥动静,却把左邻右舍给惊了个鸡飞狗跳。
  一时间,这屋前屋后左左右右,人头攒动,人影绰绰,都纷纷朝这边打探观望。然而,动静最大的还是隔壁8号楼。
  陈伟这刚一嚷嚷,那屋里头就有人开始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
  闹到后来,窜出十几个穿着蓝色中山装蓝色裤子戴着蓝色礼帽的人来,全都端着清一色的镜面匣子冲过来,哗啦啦几下便将二人团团围住,而为首的则是一漂亮的年轻女子。
  “不准动!谁动毙谁!”这女子一点也不含糊,人长得蛮精神,二十出头,眉清目秀,身材高挑,英气逼人,十分干练,说话柔中含威。
  被一伙人突然团团围住,并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陈伟和李经理顿时吓了一跳,脸刷地一下白了,连嘴皮子也渐渐跟着白,浑身还禁不住地一阵哆嗦。
  “别、别开枪,别开枪,我、我们不动。”听到对方说要开枪杀人,李经理吓得连忙举起双手战战兢兢道。
  陈伟也连忙学着李经理的样子举起双手,但默然而不作声。他紧闭双眼,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们何人?从哪来?来这里与共党接头?对,你们是共党!”那女子拿枪指了指,并厉声喝问道。话音一落,便听得扑通扑通两声,这二人双膝一跪直接趴地上了,直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伏在地上,李经理结结巴巴道:“长…长官,鄙…鄙人是…是华丽公司经理,他…他是会计,我…我们来这儿是找马总讨账,他欠…欠我们公司的钱……”
  “狡辩!”不等把话说完,马上就听到一声断喝,那女子显然是不耐烦了。尔后,她举手轻轻一招:“统统抓起来,给我带回去细细审问。”
  听到命令,这伙人上前欲要动手,却没料到陈伟突然噌的而起,到底是年轻气盛,自然不甘束手就擒,不就是来讨个账吗,犯哪门子王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就不相信了,这朗朗乾坤,在这租界内,他们还能为所欲为随便乱抓人?
  然而,他这一突然举动,令这伙人霎时一愣,以为他要掏枪反抗,都纷纷举枪对准作势要射击,旁边那女子一见慌忙阻止:“别开枪……”
  但已是来不及了,这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枪响,声音十分清脆,而陈伟则应声仰面倒地不见动弹。
  “杀人啦!杀人啦……”
  陈伟先前一闹,已引来了好些人围观,而这伙人的突然出现,更加令人好奇,这围观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正瞧着热闹,见他们突然开枪杀人,一下子全都慌神了,立马哄的一声,人群纷纷四散而逃。
  顿时,尖叫连连,惊呼声声,还夹杂着小孩的哭声,这霞光路上已然乱作一团。
  见状,那女子脸色霎时大变。她知道,这枪声一响怕是要惊动租界巡捕了,必须马上撤人,否则,会很麻烦的。在租界抓人,他们虽然报备了,但巡捕房却有个死规定,不准动枪。这一动枪,巡捕房必定会出面干预。
  见大伙仍傻愣着,她气不打一处来,瞪眼一声怒喝:“抓人,撤!”
  这要抓的当然是李经理了,谁还顾得上挺在地上的死人?
  这伙人动作十分利落,连逮人到撤退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情,没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眨眼间只剩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的陈伟。
  他们撤走后,散去的人群又纷纷聚拢过来……
  没过几分钟,正当大家伙围着陈伟指指戳戳的时候,一队巡捕赶到了,这为首的自然是探长金维安,因为这儿是他的管区。
  他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长腿高个子,一身警服,帽檐下四四方方,大嘴厚唇,作为男人,帅气孔武,是个女人都喜欢的那款。
  见巡捕来了,围观的人都自动散开让开道儿。
  巡捕们迅速控制现场,而金维安则踱着方步绕着圈儿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伟。
  看了一圈后,没发现他身上哪儿有枪伤,于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冷笑,慢步上前俯下身子挥手照着他脸一掌拍去。
  这巴掌刚要落下,陈伟猛地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瞪着,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惊懵圈了,金维安自然也是一弹而起。
  正当大家还愣着神的时候,陈伟马上又噌的而起,而后低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接着又拍拍胸脯吁口长气连声喃喃:“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吓……”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缓抬头,但马上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周围尽是巡捕,而且都目光错愕地瞪着自己,奇奇怪怪的,仿佛在看一怪物似的,还看到金维安那双犀利的目光正冷冷地盯住自己。
  陈伟当然认识金维安,莫说这租界,就算是全荣城,谁不认识这巡捕房赫赫有名的神探?他断案如神,铁面无私,而那张僵尸脸,大凡认识的人,从来就没见挂过笑容。
  因此,在背地里大家都唤他“金无常”。他也住在佳和里弄,陈伟与他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从来就没有打过招呼,就连个点头也没有过,家门长年紧闭,除了他自己本人就再也没见有其他人出入过,应该是孤家寡人一个。
  见陈伟没有啥事,微微一愣神后,金维安马上淡定下来。冷冷地盯了一阵,而后将目光瞟向陈伟身后的铁门,随即又躬身瞄了瞄,越过陈伟的头顶看了过去,接着绕开他趣步过去,像是发现什么了。
  陈伟突然站起,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傻了,围观的人傻了,一堆巡捕傻了,就连陈伟自己也是懵懵懂懂。
  方才那一枪,怎么就没打着呢?
  陈伟挺纳闷的,方才,他明明瞅见自己对面那人枪口火光一闪子弹嗖的一下朝自己飞来,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转后,见自己连半根毛也没伤着,他心下既好奇又庆幸。好奇的是,这子弹到底飞哪去了?难道自己已练成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这怎么可能呢?
  虽说自己每天一有空闲便习武练功,但武功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几下三脚猫功夫对付几个流氓地痞倒是绰绰有余,若说刀枪不入那这纯粹是扯淡。
  而庆幸的是,自己所幸逃过一劫,那李经理就不好说了。他在担心李经理……
  “小李,过来拍照!”正当陈伟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金维安忽然张嘴说话了。他一开口,便把所有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陈伟也连忙转过身去。
  他一眼便瞅见铁门上多了个圆圈,看情形应该是用粉笔画上的。圈中,漆黑的铁皮上镶着一枚弹头。
  听到喊声,那个叫小李的巡捕毫不犹豫立即上前举起相机开始拍照。闪光灯啪啪啪啪地响着,白炽光一闪一闪的,还冒着白烟,正面侧面反复了几下。
  拍完照后,金维安踱着方步过来又冷冷地盯住陈伟。看了一阵后,淡淡地问道:“方才啥人?什么来路?是打劫还是抓人?抓共党吗?你是共党?”
  这陈伟惊魂甫定,听到这样的问询一下子便急了,他忙不迭地矢口否认道:“不、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是共党呢?这怎么可能呢?金探长,对我你还不了解?都住一个弄堂,知根又知底……”
  但陈伟这话还没有说完,金维安马上就冷着脸打断道:“我们很熟吗?住一个弄堂又咋啦?这年头,哪怕是住一个屋檐下躺一张床上也未必能知根知底。说,你到底是干啥的?来这里干嘛?”
  金维安这一通呛直接把陈伟给弄傻眼了,他张着个大嘴两眼睖睁睖睁的瞪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很快就缓过神来,心里噌的一下一股无名火起。
  他双目圆瞪怒视过去,愤然道:“金无常!你什么意思?你就是这样管理租界治安的?放着歹人不去抓,反倒来为难被害者,我要投诉你!”
  这金维安咋会吃他那一套?只见他冷哼一声,淡然道:“随便。”说罢,抬手轻轻一招:“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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