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跟踪高手

  到底还是功亏一篑!站在山顶,看到眼前一片狼藉,云清脑里没来由地跳出一句“我在雨里你在檐下”的禅语来,心里顿时懊丧到了极点。
  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将中指含在嘴边吮了吮,然后啃着指甲,一边啃一边四下打量,而那目光跳过张明宁,跳过赵虎,又跳过了林一,最后,忽然停下,接着扫视一圈,结果却落在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陈伟身上。
  她绕着他转圈,浑身上下冷不丁地瞅了一遍又一遍。这目光太瘆人了,明显在不怀好意!
  见状,陈伟吓了一跳,立时暴目圆瞪,急忙向后跳了一步,一步不够又连跳了三步,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架势,惶惶道:“你……你要干嘛?别打我主意,这不关我事。你……你找下家去……”
  “云科长,这都是些啥人啊?咋这么厉害?这一仗下来,我的弟兄一下竟死伤四十好几,而赤匪竟连根毛也没瞅见,这下我亏死了。”
  见突然被人打断,一见来人,陈伟像是遇到了大救星似的,顿时,如释重负,吁口长气。心想,云清这下有麻烦了,肯定顾不上我了。
  因为,这来人是李营长。这一战下来,他一下死伤这么多弟兄,像剜了他肉似的。来见云清,他不兴师问罪至少也是要讨个说法吧。
  但陈伟想多了,因为他瞥见云清目不斜视压根儿就没去理会,而是仍紧紧盯着自己。顿时,不由得倒吸口凉气,浑身毛森森的,心知这回恐怕难逃魔爪了。
  情急之下,他忽然想到了逃。心想,反正自己破罐子一只,摔了就摔了,没啥了不起的,更何况还有李营长这座山横在中间。若是我逃了,她总不至于抛下李营长不管来追我吧?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躲得一时是一时,要不掉进缸里洗洗死!
  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咬咬牙,身形陡地一闪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立马脚底下抹油朝山下一溜烟地奔去。
  奔出一段距离后,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无人追赶,陈伟顿时一阵窃喜,自认已逃出生天了。他一边继续跑一边为自己的聪明而傲娇得欣欣然。
  但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然被人家盯得死死的。
  云清俏脸露出一丝讶异,但并未急着追赶。她依旧不动如山,瞅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邪魅地笑笑,双瞳剪水,目光无比妖娆。
  突然,夜色暗涌,风起苍岚,一道倩影骤然拔地而起飘然掠去,在半空中几个翻转之后,不久,忽然从暗处嗖的一下飞来一道人影,但并非飘过来的,而是从一根抛物线上曲曲地摔下的。接下来,嘭的一声夹带着啊的一声惨叫。
  这简直是神操作,众人无不震撼,把李营长惊得也直接给看傻了。
  赵虎反应最快。他拿脚趾头一想立马就咧嘴乐了。
  呵呵,陈伟,你就作吧!对陈伟,他早就看不顺眼了,若不是忌惮云清,早给收拾死去。不就是一叛徒吗,老大平时为啥拿他当宝贝疙瘩一样供着呢?
  见陈伟惨兮兮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哈哈大笑,都快要泪奔了。
  张明宁和林一的表情并不比赵虎丰富。对陈伟,他俩既无恶感又无好感,一阵错愕之后,只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李营长跟他们不熟,自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他,黄埔五期生,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生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说话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
  对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傻了一阵之后,他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意,?了几眼后,意欲上前去搀扶。
  但刚起念头,云清忽然从黑暗中闪出,冷声道:“你可怜他吗?”
  李营长点点头,但马上又忙不迭地摇头,最后,茫然地望着云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收拾他这还算是轻的。”
  说着,云清回头阴森森地盯着地上的陈伟冷笑道:“服不服?再作妖这下场还会更惨。我说过,会跟你一起算总账。”
  仰面四脚八叉地躺在这地上,陈伟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浑身哪哪都疼,痛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几次咬牙挣扎着要爬起,但翻个身子都疼得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见到云清后,他立马又装死狗不动了,而心里却在恨恨骂道:“疯婆子,蛇蝎女人,母夜叉,狼外婆,河东狮子……”
  反正大凡用得上的,陈伟都拿来骂了个遍。
  当然,令他最耻辱的是到现在也没整明白自己咋就稀里糊涂地被她给拎了回来。
  只记得自己当时跑得正是兴起,突然后衣领被什么东西一把勾住,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那动作那速度不仅又快又利索,而且还玄妙得跟鬼无常似的,摔倒地上之后仿佛连魂也被勾走了,浑身的肉啊骨头啊都快要被摔成碎片,能感觉的时候,那个疼比钻心还疼。
  “别装了!再装,信不信我直接给你扔山下去。去,把赤匪的行踪给翻出来,他们肯定没跑远。找不出来,新账老账一起算。告诉你,我不养废人。”
  说着,云清将目光转向张明宁道:“给他一组人马,即刻出发。”
  “老大,这……合适吗?我不同意,叛徒不堪重用。传闻前几日党务调查科就秘密处决了一名前中共高级特工。其罪名是死不悔改,暗中又与共党勾结。据说,前不久,在剿灭一个共党据点时就查抄到经他传出的秘密文件。处决他时,为了不节外生枝,还拿铁链锁了琵琶骨呢,那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惨。所以,叛徒都不可信。”
  张明宁到底还是没有把陈伟当自己人看。在他眼里,叛徒永远靠不住。
  他宁愿相信敌人也不会去相信叛徒。因为叛徒最没底线!
  这个时候,数赵虎最不满。他上前一脚踏住陈伟的胸脯,俯身拍打他的脸,一边拍一边狞笑道:“你说,若是真派给你你敢接吗?嘿嘿!那可全是我们的兄弟,难道就不怕他们背后给你一枪?”
  说着,他扭头望向云清,“老大,这万万不可。”
  这哥俩死活都瞧不上陈伟。还不止,他们手下的那帮弟兄亦是如此。若不是云清护着,这陈伟在特务队怕是根本无立足之地。
  叛徒的确没有好下场,无论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重要,最后都逃脱不了一个枉死的命运,而且会死得十分凄惨。
  哥俩竭力反对,令云清很是无奈,她不由得一阵苦笑。
  但她有她的原则,对自己的承诺绝不食言,扫视两人后,她咬牙斩钉截铁道:“不行也得行,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快执行去!”
  “……”
  但这两人依旧默然不动,看情形是豁出去要死扛到底了。
  见他们仨僵住,陈伟表情木然,咬牙挣脱赵虎后,一声不响地死撑着爬了起来,然后独自一瘸一瘸地离开。
  突然,山风萧萧吹来,山头瞬间起雾了,浓雾从四面八方滚滚翻涌而来,如幽灵似的换着各种姿势迅速弥漫散开,顷刻间,所有人全被笼在雾中,谁也看不清谁了,只能听见说话声……
  “得得得,你们也别跟王八似的死咬着不撒口,为一叛徒呲着不值。那个云什么的,我十分清楚我身份,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一个人去吧。用他俩的人?哼!我还不想死那么快。求求你,我打算不再辜负你了,还是让我再多活几年吧。”
  “站住!你不能单独行动,必须有人跟着……”
  “云科长,这位兄弟说得在理,你也别再为此事犯难了。这样吧,我派一个排,这人我替你看着。”
  经此一折腾,李营长终于读懂了这一切……
  与此同时,常玉娟他们从东坡下山径直往东边的大山里奔去,在丛林中眨眼间便奔出了好几十里山路。
  山势越来越峻峭,丛林越来密实,越来越幽静,还时不时地听到夜鸟扑棱棱地惊飞而去。
  “队长,天快要亮了。我们这一走便奔出了好几十里地,敌人早早地给甩下了,同志们也累得不行,再这样下去就都要趴下了。”荣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是啊是啊,我瞧这山坡就不错,是个天选之地,有山有水,避风挡雨。有人这样说过,‘南山之阴有木焉,名梓’,梓行故里,随遇而安。对,这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林子山也马上跟着凑热闹,但常玉娟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
  她嫌弃地别过脸去看向宋亚轩道:“行。亚轩,你去安排吧。”说着,又唤道:“凌飞,布置警戒。”
  于是,大家立马各自忙碌起来。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再草草安葬牺牲的战友,然后又一路飞奔,紧紧张张的,这人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俗话说,气可鼓不可泄,力可聚不可散,这一歇下,战士们立马像泥菩萨一样崩溃,倒头瘫在地上瞬间就睡着了。很快,坡地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并且一浪高过一浪。
  这回,林子山又自告奋勇地独自去埋暗桩,专门负责盯着来时的那片林子。
  他很会选地方,潜伏点是一片高地,山石林立,视野开阔。
  远,来时林子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什么动静也逃不过去,就连只蛤蟆打个喷嚏也都能发现。
  近,周周围围,方圆十几米之内,乱石嶙峋,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就是连只蚂蚁也藏不住。
  没有多此一举地去刻意伪装,林子山就藏在一堆乱石之间。
  乱石状如梅花,中间跟个狼窝似的,极好藏身,他舒舒坦坦地端坐其中。
  说来也巧,正前方那块岩石上登登方方一个洞,碗口粗,正对着前面那片林子,观察孔加射击孔真乃天然玉成。
  生如忧患,死于舒坦,林子山一刻也不敢懈怠,端端正正地盘腿而坐,两只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着,不似入定却又胜似入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微微泛白,旷野蒙蒙发亮,山色隐隐约约。
  而狮子峰雾霭正浓,迷雾中人影憧憧,隐隐约约中,一队士兵从东坡下去慢慢进入丛林。
  他们一路穿行一路寻踪觅迹,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陈伟。
  李营长为云清解决麻烦,就好比打瞌睡了正好有人给递上个枕头,令她既高兴又十二万分的感激。
  云清十分清楚,这陈伟是神算子,不仅有超强的记忆力,而且还有超强的情境意识和逻辑推演能力,总能从蛛丝马迹中快速地寻找到事情的真相。因而,她必须要用他,可惜赵虎他们却不知其良苦用心。
  陈伟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但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两步歇三脚。
  走,目光飘忽,但十分犀利,连一根草一片石子也不放过。
  停,闭目入定,像神游太虚一样一动不动。身后,那王排长和他的士兵也不着急催促。
  走,紧紧跟上,一步不落。
  停,目不转睛,目光奇奇怪怪的,像看只怪物似的盯住他。
  尤其是那王排长,时时刻刻不离其左右,而且握着枪指头不离扳机,目光警警觉觉,好像这一眨眼他人就会走丢一样。
  陈伟见怪不怪。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咋回事,只是不愿说破而已,并且神色淡定,一点也不在意。
  “王排长,这里虽然找不到任何痕迹,但我敢断定这股赤匪一定打这儿经过。你瞧,这株车轮草倒伏,并且了无生机,颜色晦暗滞澁,蔫巴巴的,明显是被旋风给卷倒。”
  说罢,他立马闭目入定,头微微转动,鼻翼一耸一耸。
  ……不一会儿,他隐约看到眼前人影绰约,仿佛一队人马在疾驰而过,然后一路奔东而去,但又朦朦胧胧迷迷糊糊,无法看清楚他们的脸,只有一道道身影一闪而去……
  许久,他蓦地睁开眼睛跟神棍似的念念有词道:“‘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人依远去西看风,脚踏深山犹见踪,向西去,向西去。对,他们奔西去了。”
  这王排长当然不说二话,因为长官临出发前就有交代,一切都听陈伟的,他们只负责看住人。
  就这样,他们向西一口气又追出了十几里地,一直追到一处垭口才无奈停下。
  因为,这垭口与两座山谷相连,眼前横亘着两条道,一处往东一处向北,到底该往哪方去呢?又要重觅痕迹了。
  队伍停下后,陈伟又木木讷讷跟神经病似的颠来倒去。
  一会儿,在北边道上弯下腰去,像丢了根针似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最后,一脸失望地返回原地。
  一会儿,又朝西边摸摸索索而去,走出百米之后立马调头往回走,走到半途又停下,闭目许久,再蹲下一寸一寸地挪动,盯着地上每一块石子每一根草苦巴巴地觅着。
  忽然,他不动了,愣愣地盯住一块拇指粗的石头愣瞅着,瞧过一阵后,伸出右手比划起来。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一切都没逃过那王排长的眼睛。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紧随其左右,他走他也走,他停他也停,他蹲下他也蹲下,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一尊机器人似的。
  陈伟始终不去理会,一直把他当空气一样存在,直到心里有谱了才气定神闲地将目光转向他,半揶揄半笑道:“王排长,你瞅够了吗?不会真当我拾到块金子吧,要不拾起来咬一半给你?”
  闻言,王排长霎时愣住,之后,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道:“这……说啥话,我……我这不是跟你学习吗……”
  “学习?你都学到啥啦?说来听听?”
  王排长立马一脸窘迫,尴尬得连笑都僵住。但他到底是老兵油子,什么阵仗没有见过?
  他旋即又完全跟没事人一样嘻嘻笑着,笑里有些许不屑,伸手指着地上的小石子反问道:“你倒是说来听听,这有啥讲究?难不成你真发现啥了?不会吧?我不信。不就一破石头吗,它到底能告诉你什么。”
  “呵呵!这你就小看了不是。不信?那我就说说,你且听好啦。”
  说着,陈伟乜他一眼,又接着道:“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要想跟踪住目标,任何细节都不能错失,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粒沙子也会告诉你许多信息。
  比如风向,比如水的流向,再比如生物的变异。所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就是这个道理。
  你再瞧瞧这块石头有啥不同?那上面一半黏着新鲜泥土一半长着青苔,这说明什么?说明它是被人从泥里踢出来的,而且我还找到了它原来所在的位置。不信?你拿去验证一下。所以,这股赤匪一定是打这奔东边去了。”
  对陈伟所言是真是假是非是虚,有没有道理,那王排长一点也不在乎,能不能追上赤匪也不在乎。因为,这追踪是他的事,对与错,是与非,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如何看住他,只要不弄丢了怎么都成。所以,他也懒得再追问。
  接下来,他们又立即动身了,一路循迹奔东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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