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季明庭的变化

  江左三州的某座破茅屋里,沈昭的整张脸全是脏污,身上衣衫也破旧褴褛,混在难民里,根本认不出他来。
  江左的半边天像漏了似的,没完没了地下着大雨。
  屋顶本就有漏洞,铺在上面的茅草经过风吹日晒,早已腐朽,混着雨变成灰水哗哗溜进屋里,干泥被踩成小泥田。
  此次水患持续时间太久,受难民众太多,沈昭被挤到墙角,只好默默蹲起来,缩着手脚。
  这样一来,他便刚好面对着一位怀抱小孩的妇人。
  妇人约莫三十,一脸哀伤,怀中小孩看起来不足十岁,身体干瘪,脸色蜡黄,双眼无神,病恹恹的。
  沈昭学着江左的口音低声问妇人:“你这娃娃还能治一治吗?”
  妇人听见这询问,哀伤的神色看着沈昭。
  有时候沉默不答,往往就是答案。
  沈昭的脑中闪过姜柠那双漂亮的眼眸,而后对那妇人低声道:“听说京都有善堂,也许可以去试试。”
  妇人哀戚的眼里亮起光,然而不到片刻又迅速熄灭不见,失望太多次的她,又遭受天灾,根本不敢再奢望。
  她多日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刻,因一个陌生人无意间的关怀而释放,放声哭了起来,周围的妇人们闻声也低声哀泣起来。
  一片哭声里忽然混杂起一句骂娘声,而后骂人的男子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卷起已经湿透的麻衣,露出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臂,指着京都方向骂道:
  “狗屁朝廷,说什么赈灾抚恤我们,银子呢?粮食呢?”
  “全被那些黑心狗官贪了,他们吃得肥头大耳,我们却要饿死。”
  他骂得气愤填膺,有人被他感染,也跟着站起来,握拳道:“那些狗官跑得远远的,却不准我们跑,分明是想把我们活活淹死在这里。”
  “黑心肝的东西,迟早会遭报应的。”
  最先痛哭的妇人闻言,紧紧搂着怀着药石无医的孩子,仰起面,喊得声音凄厉:
  “苍天有眼啊——”
  “让他们永世不得善终吧!”
  ……
  京都,赈灾银两和粮食一波一波的运往江左,然而江左的死亡人数却是日益增多。
  甚至出现暴乱的地方,官兵和难民已经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许久不曾主动揽朝事的季明庭,突然站出列,对景和帝拱手说:“父皇,儿臣请旨,前往江左三州查探情况。”
  短短几个月,他已经藏起少年的春风得意,身姿虽然消瘦,却更加挺拔沉稳。
  景和帝一手压着卫冬刚递到案上的密折,一手撑着脸,揉捏额角。
  他阴沉沉的看着季明庭没应答。
  季卓康眼中犹豫一瞬,也出列请旨:“父皇,儿臣也愿意前往,替父皇分忧。”
  季云瑞和其他几个皇子一看这架势,也纷纷出列请旨。
  景和帝顺着季明庭一一看去,把他这几个好儿子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手掌下压着的两份密折,分别是沈昭和夜羽所写。
  但两份密折都隐晦的提到赈灾银两和粮草被贪墨的事情,且都没言明是被谁贪墨的,怎么贪墨的。
  如此紧要的救命物资也敢贪墨,想来江左已经烂透了,如此大的胆量和手笔,不知靠的是他的哪位好儿子?
  思及此,景和帝眼中的阴鸷更甚了,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寒冰刺骨。
  “太子,限你今明两日再筹一批粮草,交由赵爱卿亲自送去江左。”
  这话一出,便是拒了所有皇子前去江左的请旨。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前往江左的差事竟会落到赵慨身上。
  赵慨自己也没想到,一时没有反应。
  倒是季明庭不紧不慢的交握双手向前,微微颔首,“儿臣领命。”
  言闭,挺直背脊,默默退回他该站的位上。
  赵慨这才回神,连忙出列,郑重抱拳:“臣领旨。”
  说完,又利落的回了队列。
  他和其他朝臣一样,忍不住瞄向季明庭。
  江左水患这么久,筹了一批又一批的粮草,早就没有余粮了。
  景和帝此时要东宫在两日内再筹一批粮草,无疑是为难东宫。
  但见太子殿下背影稳如泰山,好像胸有成竹,难免佩服起来。
  尤其那些中立派,时不时瞄过季明庭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位于龙椅上的景和帝把阶下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没再说什么,直接挥手散朝,起身离去。
  姜时屿琢磨着景和帝此举的深意,琢磨着琢磨着便回了姜府。
  路过大花园时,姜柠正好在花园的石亭里听姜家旁支的小姑娘说庄子上的趣事儿。
  她们一堆人,说的人起劲,听的人也起劲,谁都没注意到姜时屿已经悄咪咪的凑近了。
  “阿柠姐姐,你是不知道,当时王婆子的脸色跟涨破的红柿子一样精彩,大骂李婆子的孙子不要脸。”
  “然后李婆子也不服输,就说,就说……”
  那小姑娘说着叉起腰,提起嗓子,学着李婆子的做派,把另一位小姑娘当王婆子,指着她鼻子,尖声骂:
  “我孙子不要脸?那你孙女是什么好东西?”
  “成天围绕我孙子哥哥、哥哥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母鸡下蛋呢。”
  那声“哥哥、哥哥”学得尖细又粗狂,实在出彩。
  逗得一堆人笑弯了腰。
  姜柠露着白牙儿,眉眼弯弯,十分明媚。
  姜时屿许久不曾见自家女儿这样开心的模样,一时对这几位旁支小姑娘另眼相待起来。
  见她们胡闹着都没注意到他在偷听,突然兴起捉弄的心思,故意板起脸,咳嗽一下,扬声问:“在这里胡闹什么?”
  几个旁支小姑娘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扭头看见姜时屿,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腿一软,直接向后摔去。
  “小心——”
  几个小姑娘被绊得扭在一起,摔得四脚朝天,场面一度混乱。
  姜柠再也忍不住,以手捂唇,努力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几位小姑娘丢了脸,涨成了红柿子,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嘴巴却不利落了:“太太太、太傅大、大大大大……”
  她们顶着姜时屿故意释放的威压,那句完整的太傅大人,硬是没喊出来。
  就在她们沮丧得都要哭出来时,姜柠才憋住笑,细声道:“爹爹,你吓着她们了。”
  姜时屿严肃冷厉的脸这才浮现出笑意,在姜柠身边坐下,示意那几个小姑娘示意起来,
  “太傅大大大大大……”
  他学着人小姑娘的结巴说:“太傅大人不吃人,你们别害怕。”
  几个小姑娘的脸蛋这下真成了秋日里的红柿子,羞愧难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姜柠嗔怪道:“爹爹今日怎么这么幼稚?”
  姜时屿哈哈笑起来,摸了一下姜柠的脑袋说:“只许阿柠乖乖幼稚,不许爹爹幼稚?”
  姜柠脸色无奈,笑意却更浓了,对那几个小姑娘说:“父亲有时候不太正经,吓着你们,让你们见笑了。”
  几个小姑娘连忙摆手,拘谨地站着,时不时瞟一下姜时屿。
  她们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太傅大人,并不像家中长辈说的那样古板严厉,倒像有趣的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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