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中迷雾
“贺璟,是你吗?”
燕芷宁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迷雾中,前方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对着她,看着好像是….贺璟?
她往前走了走,想看清楚一点,奇怪的是,她走了半天,却依旧和那个身影保持着距离。
她揉揉眼睛,努力的想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怎么都看不清,她觉得有些慌乱和害怕,
“贺璟?你是贺璟吗?你怎么不说话?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那个身影不动,也不说话,燕芷宁觉得有些头痛,抱着脑袋蹲下来,想要缓解缓解。
突然,她感觉有一只大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头顶,她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一双清冷的眸子里。
贺璟正蹲在燕芷宁面前,眼神看着有些冷漠,他的睫毛可真长啊!鬼使神差的,她伸手,碰了一下贺璟长长的睫毛,心里想,贺璟这副皮囊可真是好看,就是脾气差了点。
燕芷宁看着同样蹲在她面前的贺璟,咧嘴一笑道
“刚刚那就是你对不对?你刚才站在那干嘛呀,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贺璟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很冷,突然,他站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什么,燕芷宁听不清,蹲的时间有点久,腿有点麻,她抓着贺璟的胳膊借力起身,
“你在说什么呀,声音大点,我听不清”
燕芷宁弯腰揉了揉发麻的小腿,她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贺璟摇摇头,突然眼神由冷漠变的愤怒,嘴唇又开始动,看口型,似乎是在说
“燕小六,我恨你!”
慢慢的,这声音逐渐清晰,燕芷宁不解,恨我?恨我什么?她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又是一阵头痛,燕芷宁痛苦的揉着脑袋。贺璟好像没有看见她的痛苦,转身离去,燕芷宁一把抓住贺璟的袖子,
“你去哪儿?”
贺璟没有回答,甩开燕芷宁的手大步离去,燕芷宁想要跟过去,但是她刚迈出去步子,就摔了个踉跄,贺璟没有回头,仍然大步向前走去,燕芷宁大喊
“哎,你等等我呀!”
贺璟仍旧没有回头,燕芷宁忍着痛爬起来,
“好你个贺璟,耳朵聋了吗?本公主摔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欸、欸,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本公主是豺狼虎豹吗?”
燕芷宁一跛一跛的跟在贺璟屁股后面,周围雾蒙蒙的,她眼看着贺璟快速的离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迷雾中。
“贺璟! 贺璟! 贺 慕 宁! ”
燕芷宁用力呼喊,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燕芷宁在迷雾中漫无方向的走着,走着走着,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京城的街道,这不是去将军府的那条路吗?
刚刚贺璟是不是回府了?她朝着记忆中的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敞着大门,门外挂着白灯笼,她进去径直往前厅走,眼前的景象让她错愕,前厅里放着两副棺材,地上跪着寥寥几人,有贺璟,芸姐,还有孙叔,贺先生,都身着孝服,低声哭泣。
谁死了?燕芷宁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了,这时,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同时转身盯着燕芷宁,眼神凶狠,像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燕芷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贺璟盯着她阴森森的开口:
“公主,你不记得了吗?”
“公主,为什么,为什么呀,公主………..”
质问声在燕芷宁耳边环绕,什么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啊……”
她大喊了一声,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迷雾中像一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一样乱撞…………
此时,京城里夜已深,雷声夹杂着闪电,在夜空中肆虐,没过一会,大雨就倾盆而下,雨滴落在地面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城内一片漆黑,只有皇城的安宁宫内灯火通明。
大雨席卷着一股狂风吹过,吹得窗户哐哐作响,灯也被吹灭了几盏。
“你们都是死人吗,窗户开这么大,是嫌公主病的还不够重吗?”
一个身着华服,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面色愠怒的呵斥道,这是北燕国的皇帝,燕弘。
众人都被帝王的怒气吓到瑟瑟发抖,立马跪下伏地求饶,有机灵的小太监快步跑过去将窗户关好,又重新点燃灯火。
北燕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此时房间里,层层的绯色床幔里躺着一个嘴唇苍白,脸颊却有些泛红的身形消瘦的少女,这就是北燕国的六公主---燕芷宁。
她的床前跪了五六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都埋到地下去。
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但依然难掩憔悴的妇人坐在床边,身旁候着个端水盆的小宫女,妇人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她将帕子在水里打湿,敷在燕芷宁的额头上。 北燕帝背着手,在床边焦躁的不停踱步。
“张太医何时能到?”
贴身太监林公公上前回道:“陛下,张太医老家在湖州,距京城三百多里,日夜赶路也得明日才能到,更何况张太医年迈,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恐怕明日午后才能赶到。”
砰的一声,北燕帝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向跪着的一众太医面前,
“你们这些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连个风寒发热都治不好,公主要是有个万一,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北燕帝气极,他膝下五位皇子,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向来疼爱有加。因为从小习武的原因,身体向来康健,不知为何突发恶疾,整个人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一开始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热,喂了些太医开的药也有所好转。
谁知,没过多久又烧了起来,到了第三天,连药都喂不进去了,这才意识到这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上阵,都说公主是得了风寒,可既然是风寒,又为何治不好?
眼看着燕芷宁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就那样躺在床上水米不进,就算病不死,也得渴死、饿死,太医们一个劲的磕头认错,不停的说自己医术不精,万死难辞其咎等之类的,治不好公主,自然难逃罪责,只希望祸不及家人。
有年轻的太医提议在民间重金悬赏医术高超者前来为公主医治,北燕帝当场就让拉下去杖打二十。
其他太医都默默为这位年轻的太医在心里点了三根香,凡是在宫里久一点的太医都知道,北燕帝对民间的一些庸医有多么深恶痛绝,为什么呢。
五皇子燕明澈,一生下来就有腿疾,婴儿时期不甚明显,到了学走路的时候,怎么都站不起来,太医们都治不好,于是北燕帝在民间重金求医,还真有个自称钱三儿的中年男子,说自己有家中祖传秘方可医治五皇子的腿疾。
北燕帝病急投医,也顾不上调查此人底细,就让钱三儿赶紧进行治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钱三儿就说自己的祖传秘方不能外泄,只需要个无人的地方熬药就好,北燕帝二话不说就让人在太医院给腾出个单独的房间熬药,还将无数珍贵药材送了进去。
第二天,钱三儿将黑乎乎的一碗药给五皇子口服后,拿出了套微黄的银针,钱三儿解释银针发黄是泡了药材的缘故,钱三儿这一套针灸下来,不消片刻,五皇子的腿竟然奇迹般的可以站立了。
这把北燕帝高兴的,当即赏赐了他黄金万两,珠宝无数,还亲笔写了块“妙手回春”的牌匾,以示圣宠隆恩。
谁知,才过了三天,五皇子的腿就又站不起来了,并且腿上的皮肉开始发黑溃烂,更加的严重了,差点要了五皇子的小命,北燕帝大怒,命人押钱三儿进宫,结果此人早已逃之夭夭。
北燕帝下令:全国逮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逮捕。
终于,七天后,在一个偏僻小县城的赌坊里抓到了钱三儿,在刑官的严刑拷问下,他吐露实情,原来这个钱三儿竟是个赌徒。
祖辈确实是小有名气的民间游医,但到了他这一代,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说,还沾上了赌博的恶习,败光了家业,父母也被气死,亲戚朋友都敬而远之,这才铤而走险。
他说自己之前要的那些药材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用的是一种民间叫做回光草的草药。
之所以叫回光草,是因为这种草药可以让人的身体瞬间迸发活力,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用了这个药也会瞬间觉得精神抖擞,但是会透支人的身体,数日后会让人的身体更差甚至死亡。
钱三儿用这种草药,再搭配一些刺激肌肉的猛药泡过的银针,刺激穴位,只要腿上的骨头没碎成渣渣,都能站起来。
所以五皇子的腿看似好了,但其实都是表面的假象。
钱三儿本想着趁着众人被假象迷惑逃之夭夭,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北燕帝气的拍碎了两张桌子,本以为皇家求医,敢上门的多少都是有点真本事的,没想到还真遇到个要钱不要命的,如此藐视皇家尊严,残害皇家子嗣,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不可饶恕。
于是赐他凌迟之刑,刮够千万刀才能泄愤。
最后刮没刮够千万刀不知道,反正牢狱里三天三夜都是钱三儿凄厉的惨叫声,其余犯人听见这惨绝人寰的叫声,一个比一个老实,不用刑官开口,就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自此,北燕帝再也不肯相信所谓的民间高手。
事关皇家颜面,堂堂天子和一众的太医院大臣,居然被一个赌徒耍了,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因此大家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谁还敢不要命的提这茬,只能怪这位太医太年轻啊。
最后,院长一个机灵想起前任的院长张太医,说要不请前任院长张太医试试?听说这位前任院长医术高超,是唯一一个不是从世家选拔出来的太医。
他入太医院前也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不过人家那是有真本事的。
先帝在位时就已经被招揽到太医院就职了,请他来为公主诊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只是他上了年纪,早几年便已归乡养老,北燕帝命人快马加鞭去请,只是路途遥远,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安宁宫里一片肃穆,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即便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溅在太医们的脑袋上,他们也不敢动手擦一下,内心只期盼张太医能够快点到来。
皇后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的给燕芷宁换着额头的帕子,燕芷宁此刻喂什么都会吐出来,连水也喂不进去,只能通过冷敷的方式来降低燕芷宁身上的温度,只是作用甚微,冰也马上不够用了,再这样烧下去,只怕就算醒过来也会变得痴傻。
北燕帝走到床前,手放在皇后肩膀上说:
“你去歇会吧,让夏儿服侍小六,你都守在这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小六醒来要是知道你这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皇后正在换洗的手一顿,顿时感觉喉咙鼻腔一阵酸涩,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是啊,她的小公主那么懂事,那么孝顺,老天怎么忍心让她遭这样的罪,她伸手不顾形象的抹了把眼泪,摇摇头对北燕帝说道:
“臣妾不累,臣妾要亲自照顾小六。”
北燕帝叹了口气,即使他们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帝后,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和至高无上的权利,在病魔面前依旧是无能为力。
都说皇家亲情淡泊,但他偏不这样认为,治国先治家,国泰民才安,生在皇室是有许多不得已和阴谋算计,这些都是为了权利和地位,但他的公主不需要经历这些,她上面有五个皇子护着,她的人生本应该一辈子幸福无忧。
“林昶,去让御膳房弄些吃的送过来。”
北燕帝吩咐林公公道。林公公听了吩咐下去办事。没过一会,御膳房的人便端了饭菜上来,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
北燕帝过去将皇后扶了起来,温声道:“你先过来吃点东西,不然你的身体扛不住,别到时候小六还没醒,你也病倒了。”
皇后此时实在是没有心情吃饭,但是也明白自己想守着小六,就必须吃饭,于是扶着北燕帝的手起身,走到桌前用饭。
北燕帝看着眼眶红肿、脸色苍白憔悴的皇后心疼不已,给皇后夹碗里了许多菜。
“多吃点!”
“嗯,陛下,你也多吃点”
说着也给北燕帝夹了些菜。
“西临国那边……..?”
想到屋里还跪着一群太医,她作为后宫之主,也不好堂然议论过国事,于是改口道
“近日朝中事多,时辰不早了,陛下用完饭就去休息吧,小六这边有臣妾照看,陛下放心,对了,贺将军为国捐躯,贺老夫人也因过度伤心离世,贺家就剩慕宁和芸儿那两个孩子了,陛下可要好生抚恤,莫让忠臣将士寒心。”
说起这个,北燕帝也是要扼腕痛惜的。
如今天下大致分为四国,分别是东耀国、北燕国、南月国和西临国,南月国地处偏僻,向来自给自足,不喜外交,颇为神秘,西临国和北燕国相邻,皆善骑射作战,实力相当,东耀国则擅长经商,百姓生活富足。数十年来,南月避世不出。
西临和北燕纷争不断,东耀则袖手旁观,立场不明。西临和北燕打了多年的仗,一直僵持不下,边关的百姓时刻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数十年前,北燕的漠城失守,多年后贺宗元携其弟贺闵之一同上阵才重新夺回来。
贺宗元武艺高强,精通兵法,贺闵之足智多谋,善观天象,兄弟俩齐心协力,给了西临重重一击,从此西临再也不敢轻易来犯。
只可惜贺闵之那般清风朗月之人,在战场上瞎了一双眼,从此再也不能观天象。
如今西临新帝上位,不久后又对北燕发起了攻击。
战讯一传来,贺宗元就立马主动请缨,自从那一战过后,西临原来的守将战死,新来的守将对上贺宗元,这些年就没讨着过好,于是北燕帝允了。
不曾想,军中竟出现了叛徒,这个叛徒还是从宫里出去的。
由于内部出现了问题,导致此战败北,漠城又失守,贺宗元也折在其中,贺老夫人年事已高,听闻噩耗,伤心过度离世。
贺宗元膝下只有贺璟一子,贺闵之自从伤了双眼后就不曾娶妻生子,本就单薄的家族如今更是凋零。
对朝廷来说,贺家世代为将,个个骁勇善战,贺宗元更是本朝武将之首,毫无疑问,这一战,北燕国吃了大亏。
想到这,北燕帝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道:“老贺自少时就陪伴在朕的身边,这些年又屡立战功,朕早就把他当自己人了,如今他为国捐躯,朕又怎会薄待?
朕已经亲自去过贺家了,朕决定,追封他为定远王,谥号忠武。”
“唉,老贺膝下就慕宁这么一个儿子,他家老二都三十五了还不娶亲,也指望不上,朕本想让慕宁当个文官算了,不要再上战场了,这一辈子就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延续贺氏血脉,北燕也不缺他一个将士,谁知这孩子倔的很,怎么都不听劝!”北燕帝头疼的捏了捏鼻梁。
“这性子,八成是随了贺将军了,陛下就让他去吧,贺家世代都是武将,只有贺闵之一个读书人,慕宁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陛下还不了解他吗,拦不住的。”
“算了,随他去吧,朕也老了,如今朝廷之事朕已大半交于轩儿处理了,只要轩儿能处理好这次西临的战事,便可在朝堂站稳脚跟了,别看慕宁这小子打小混不吝的,虎父无犬子,他啊,藏的深着呢,有他帮衬着轩儿朕也放心,只是战场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老贺就是这样………朕对老贺有愧啊!”
北燕帝此刻内心无比纠结,他既想保全贺璟,又想贺璟辅佐储君,只是选择了这条路,往后便不会再有安生日子了,虽然他相信贺璟的能力,但是万事无绝对,万一贺璟还未娶亲生子就有个三长两短,这贺家血脉岂不是就断了?
既然贺璟执意要入伍,他也想为自己儿子培养一名忠臣良将,不如趁早给他娶门亲,他也到年纪了,生个一儿半女的也不担心贺家后继无人了,嗯,就这样,回头给好好挑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那小子眼光高,也不知道看得上哪家的千金……….
北燕帝已经在心里默默为贺璟规划好了人生大事。
“陛下,你怪小六吗?毕竟沈寂是小六带到宫里来的,也是小六,将他举荐到军中的。”
皇后冷不防问了这么一句。沈寂便是这次军中出现的叛徒。
“哼,这等卑鄙之徒,怎能怪小六?再说了,这些事都是朕允许的,要怪也只能怪朕疏忽大意,竟然没有查到沈寂居然是西临流落在外的皇子。”
其实这也不能怪北燕帝,沈寂自五岁起就跟随舅舅在京城生活,几乎算的上是土生土长的北燕人了,很难查到他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事情已经发生,思虑再多也无法挽回。
“你不要想太多,小六也是受人蒙蔽,就算她有错,如今她这个样子,朕又怎么忍心怪罪,一切,等小六好起来再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