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悲惨往事

  思绪回笼,温仪手里的茶已经凉了。沈樾清住的是间下等房,茶叶用的是劣质茶叶,茶汤里有许多渣滓,茶汤也有些浑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茶汤不够透亮,手中茶水里倒映出的半截面孔和眼神,温仪觉得有些陌生。
  可这不是自己吗?原来,人会对自己感到陌生吗?
  温仪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叹了口气,“当初不是跟你们说过,先行逃命,等皇后那边松懈了,再找机会回来吗?”
  “咳咳,是我的错,我当时太着急……”
  沈樾清并不醉心于弄权之事,唯独对医术一道上有些许追求,很多事情,他虽然想的明白,但终究想的浅了些,不够周全。
  当年若没有温仪暗中相助,只怕他和两个孩子早就死在皇后手里了。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天真,他脑子里不断的回忆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痛恨自己能力的不足,也是因为心里装的事太多,他在医学一道上,也再也没有精进过。
  看到沈樾清神色痛苦的模样,温仪不再纠结过往,说道:“这些天你们过得怎么样?小皇子和小公主他们现在何处?”
  听温仪提到小公主,沈樾清的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双手捂着脸痛苦的道:“小公主她……被我弄丢了,当年在逃出邺城之时,小公主被人群冲散,而当时,杀手又追了上来,没办法,我只能带着小皇子继续逃,杀手一路紧追不舍,我来不及……来不及回头寻她,那里又是边境地界,混乱不堪,她怕是早就……早就……”
  无论如何,沈樾清都说不出来那个死字,好像自己不那么说,那孩子或许就能有一线希望似的。可是那孩子才那么小,又是个女孩子,就算没有被阎罗卫的手里,下场也可想而知。
  温仪没想到会是这样,沉默了一瞬,他安慰道:“或许是被哪个好心人家收养了也说不定,沈太医不必过于自责。”
  “但愿吧!”
  沈樾清倒真的希望是这样,但是这种希望过于渺茫,自古边城就是各个国家的混乱与穷苦之地,贫困的生活根本不允许人产生多余的善意,多一张嘴不需要穿衣吃饭吗?人能坚持底线不产生恶意就已经是大善了。
  眼看着沈樾清又陷入了痛苦与自责之中,温仪忙岔开了话题,“沈太医,你这次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打算了?”
  沈樾清松开捂着脸的双手,眼神倏地盯着温仪,他语气森森的道:“温大人,我能相信你吗?”温仪乍一下被这有些吓人的目光盯的有些悚然,沈樾清当年明明是个秀气温润的男子,如今这副形容枯槁的样子,浑身充满了压抑阴暗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离远些。
  温仪下意识的点点头。
  沈樾清又道:“以往我醉心医术,不善洞察人心,亦不懂人情世故,琢磨了这么些年,这些东西依旧没怎么学会,反倒养成了疑心疑鬼的毛病。温大人当初帮我们不少,我本不该怀疑温大人的,只是,若这一辈子没什么机缘,这么糊涂的过了也就算了,可既然被我看见了一丝希望,我想着,总该试上一试,要是不成,那也就算了,可是糊里糊涂的什么都没做就搭上了小命,我心中实在不能平静,只怕死了也不能安息。”
  温仪愣了一下,笑了,他说道:“沈太医是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
  “嗯,没错,人是会变的。”
  温仪垂眸看着地面,手指搭在膝盖上不停的轻轻敲打,不知道是在考虑要不要说,还是要怎么说。
  因为同样的,温仪并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筹谋,他能在谈瑞身边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谨慎。
  温仪想了想开口道:“我之前说过,嘉妃曾对我有恩,我不想欺骗你,当时的情况我不能跟你细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嘉妃对我是救命之恩,是大恩。我知道,仅凭着这份恩情,我便愿意帮你们对付谈瑞,对付皇后你定是不信,但这其中缘由我依旧不能相告,你可以理解为谈家也是我的仇人,从我救你们那刻起,你便该知道,我对谈瑞并不忠诚,当年我那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小皇子身份地位尊崇,日后或能助我,我是存了利用你们的心思,可未尝不是各取所需,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沈樾清道:“人在繁华富贵里最是容易迷失本心,恨也好,爱也好,都经不住时间的磋磨,我怎么能相信,你还是当初那个愿意帮助我们的温大人?”
  温仪冷笑了一声道:“我对谈家的仇恨,不比沈太医少,沈太医都没忘,我又怎么会忘?这些年我努力一步一步的爬到了离谈瑞最近的位置,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他送进无间地狱,连根拔起,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温仪面色如常,眼里却全是仇恨,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眼里。这样的眼神,沈樾清太熟悉了,若不是恨到了极致,是断然装不出来的。
  沉寂片刻后,沈樾清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说道:“我信你。”
  这句话一出,便意味着两人正式结盟了。
  沈樾清道:“寂儿无意中结识了北燕的六公主,这位公主十分受宠,只要寂儿能得她的青眼,在京城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不是难事,对了,寂儿就是九皇子,我替他改了名,他如今,叫沈寂。”
  “六公主?倒是略有耳闻。”
  温仪跟在谈瑞身边,少不了要打听敌国的一些消息,但是他们更加关注朝政以及皇子们,一位公主而已,他们向来不会重视。
  似乎是听出来温仪言语中的不以为意,沈樾清嘲笑般的道:
  “当年我带着寂儿一路逃命,快到北燕京城的时候,遇到一群灾民,为了保命,我带着寂儿混进了灾民群里,毕竟是北燕的地盘,灾民数量庞大,皇后的人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但是那些灾民们,饿疯了啊!什么都吃,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我每天抱着寂儿不敢撒手,后来,我们趁机脱离了灾民群,寂儿又感染了瘟疫,最后,我们两晕在了路边,被一个村民救了回去。寂儿那时候才那么小,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担惊受怕的睡不好,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还染了病,差点活不成了,我养了好些年才将他亏空的身子慢慢的补回来些,这样的情况下,在异国他乡,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活着就好,谁知道寂儿还能有这机缘。”
  以他们当时在洛水村的身份,他们不可能接触到皇室的人,皇族的子弟太多了,基本都是些只会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当初沈寂被射的那支弓箭,即便他认出来有皇族的标志,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想着,他们的身份,不宜给自己找太多的麻烦。可是如果是北燕的六公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北燕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可以说,整个北燕,除了皇后,没有比她地位更尊崇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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