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雾如烟

  林楚凡回府,将郝元与李管家吓了一跳。
  郝元被推出来答话,“少爷为何如此神速?派去别院通传的人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楚凡摆手,“刑部已派人去别院请我,还通传什么。父亲可在家中?”
  李管家插了句,“老爷被刑部的人请走。夫人传下话来,请少爷回府,有事商议。”
  楚凡闻听,眉眼上挑,“我先去拜见母亲。你们别慌,好生安抚众人。御史们揭发的罪状大多不尽不实,即便做成铁案,也没多大罪责。”
  留下众人半信半疑,他领着林飞与熊宝,一路直奔西院。
  林飞好奇道,“少爷还懂炎律?听闻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并非小罪过。”
  熊宝斜眼上瞄,『难道这家伙离开我以后,整日和罗绮研究炎国律法?倒是有先见之明。』
  呸!
  林楚凡吐了口唾沫,“我懂个球!不哄住他们,府里岂不乱了套?先看母亲如何说法。”
  来到楚氏屋内,林飞见礼而后退守门外。熊宝一如既往,在桌边一趴,眯眼假寐。
  楚氏发髻盘起,并未簪花;面纱半掩,仍遮不住眼角憔悴;身穿蓝色长裙不见一丝褶皱。
  端坐主位,正色道,“你回来得蛮快,可听到什么风声?”
  楚凡面容肃穆,“刑部已请过我,幸而公主在场,将其打发。本想回来与父亲商讨对策,不料他也被请了去。”
  楚氏罕见发笑,“自去年夏天,你们父子吵闹之后,未曾照面。现今如此紧张他,可是发现什么端倪?我还没问你,去年缘何大吵一架,出府不归。”
  熊宝眼皮不觉一抖,『隔了一年多,你才想起来问?还真是后知后觉。』
  隔着面纱,楚凡仍觉暖意扑面而来,支支吾吾道,“我已请公主殿下帮忙查证,尚无线索。”
  本以为父亲会告诉母亲缘由,如今有此一问,恐怕未必。
  天泪之事未曾隐瞒,按理说应该据实以告。可师叔曾言说,母亲同样有问心之患。
  楚凡思前想后,小声道,“去岁察觉老头子有事瞒我。
  抢贮灵石那回,我们捉到暗影楼的一个人审问。其人言说,老头子是他们同伙,因办事不利折损二哥。我不信,回府追问。他不愿解释……”
  听闻林杰之死,楚氏收敛笑容,目光低垂,“你为何不信?万一他说的是实情呢?”
  林楚凡眉心扭成肉疙瘩,“若老头子是他们的人,暗影楼为何时常派人袭击我?从碎冰到炽焰,未曾间断过。
  暗影楼若连自己人都刺杀,早就散伙。怎能有如今这般猖狂?”
  楚氏微微摇头,缓缓开口,“你还小,大人的事儿总是复杂的。有时难免作出自相矛盾之举,所谓‘身不由己’。此番事出突然,你打算如何处置?”
  楚凡呆愣稍许,小眼睛眨巴几下,“还没想好。本想问老头子,何人构陷他。如今恐怕要去刑部探监才行。”
  楚氏今日精神不错,好奇道,“为何如此笃定是有人构陷?”
  林楚凡不觉抬头,轻微后仰,“老头子身负闲职,并无实权,从何贪赃?他若有心,早在碎冰城时更容易运作,不知搜刮几多民脂民膏。
  徇私舞弊尤为可笑。我是白身,虽帮师叔出面商讨几次通商事宜,但折价文牒皆是青禾公主经手。既无亲近之人涉及工部的木料供应,徇私之说不攻自破。”
  楚氏听闻,不置可否。忽而问道,“楚夕还好么?”
  楚凡收敛心绪,“妹妹一切安好。平日有熊宝贴身保护,今日我带熊宝回府,便将罗绮留下护着她。”
  楚氏似是乏了,素手轻挥,“探监的事儿,不可莽撞。若独自前去,与自投罗网无异。”
  林楚凡眼珠一转,“谢母亲提点!”
  二人一熊离府上车,一路折回别院。
  熊宝侧卧车内,斜睨楚凡,『林凯被捉,楚氏似乎并不担心。是不在意,还是已有定计?』
  别院在望,但闻前方传来呼啸风声,长短不一,颇有韵味。
  楚凡好奇钻出,同林飞坐在车辕张望。
  书童伸手一指,“少爷,好像是别院方向传来的。”
  楚凡顺着林飞的手指看去。
  之风别院上空烟雾缭绕,红霞氤氲,风声阵阵,时常闪过道道亮光。
  光亮一闪即逝,临末炸开,形如烟花状光晕。
  不由感慨道,“三王子的门客果然有本事。咱们走快点儿,说不定能赶上结局。不知今天排的哪一出戏。”
  熊宝听闻热闹,把脑袋从车窗收回,钻到前面一看究竟。
  吼!
  熊宝大声怒吼,刷刷在车辕刻下两个字,‘桑’,‘吴’。
  不待林楚凡回神,冰熊一头将其顶到背上,四爪用力,风驰电掣,直奔别院而去。
  林飞不明所以,驾车提速,尽力追赶。
  楚凡被灌了满口大风,仍在想那两个字是个什么意思。
  院墙与门脸,已经被雾气笼罩。熊宝凭记忆寻隙钻进,一路往后院寻去。
  前行半程,豁然开朗。
  一阵盘旋风浪,将雾气吹散,却仍留有浓重烟味。
  熊宝急忙穿过回廊,去往楚夕小院。还未走到,先被眼前情形震惊。
  后院半数房屋燃起熊熊烈火,风吹散雾霭,更助长火势,余下的一半也难幸免。
  火焰摇曳中,一群衣着各异的汉子,各自提着兵器,聚拢一堆。
  别院众人与之相对而立,顺带着数位进修棍法的学徒。
  他们身后是后花园小溪。横跨小溪的石桥不知被谁炸断。
  溪水不深,也不宽,完全可以跳过,甚至趟过,炸桥委实多此一举。
  无梦站在别院众人之前,双手保持结印姿势,面纱轻舞,裙摆飞扬。
  盘旋风力自她而起,吹散浓雾,让人看清近前。
  罗绮守在众人身后,单手掐起一个指诀,灵力缓缓传入折扇。
  扇面不开,却有接连不断的蝴蝶从中显化,腾空而起。蝶翼粉中带白,翼展如人手大小,徐徐扇动,冲入四周烟雾。
  那间或闪现的亮光,是有人暗中射杀蝴蝶所致。
  楚凡不知如此粉白相间,能否称之为冥蝶。
  青禾不在,许是去核查账目。楚夕领着火苗与荆沐雨躲在中间,瞪大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雨伞吓得抱头。
  王鸣言等人有意护卫在众女身侧,又不太敢上前,略显尴尬。
  洛宣领着十来个门客跟在王鸣言身旁。林飞不在,王鸣言隐有大师兄的风范。
  对面众人被粉白蝴蝶盘旋隔开。
  一个玩火的光头偷摸丢火球袭击蝴蝶。
  两个黑披风遮面,看不清路数。
  余下十几个皆是洛宣的门客。众人舞刀弄枪,配合光头以及隐在暗中发射光条之人,谨防蝴蝶偷袭。
  楚凡摸不着头脑,趴在熊宝背上大呼小叫,“三王子。这是排练哪出大戏?排场如此大,之风别院烧了一半,更劳烦郡主偕同我家罗绮,帮你们营造舞台氛围。”
  熊宝四脚猛踩,一个纵跃回到楚夕身旁。
  罗绮闻言心花怒放,连带着催生的蝴蝶个头大了一圈,蝶翼的粉红色更加浓重。
  洛宣尴尬不已。
  楚夕翻起白眼,“是不是傻?这些人是来对付咱们的。还有之前遇到的桑蜃,吴桐二人,此刻正躲在雾里放箭偷袭。”
  林楚凡被熊宝摔在地上,不敢气恼,磨蹭着站起,恍然大悟,“你们是真打!难怪外面看起来烟雾弥漫,金光激射。洛宣,要不派你的人出去画下来?留做素材。”
  三王子尴尬更甚,排众而出,抱拳行礼,“林少见笑。那些擅长作画的门客,此时都在对面与我等为难。今日皆是洛某之过,不料门客之中混入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今日别院损失,洛宣愿一力承当。”
  林楚凡沉吟稍许,眉头纾解,一本正经说道,“大可不必!之风别院即使付之一炬,郡主也未必在乎。只是你和他们,莫要再来,免得彼此尴尬。三王子以为然否?”
  洛宣脸色僵硬,退入门客之中。
  林楚凡退后几步,“师叔可暂缓风力。熊宝已就位,我等只需要防护这方寸之地即可。令雾气散开,旁人若被吴桐射死,纯属活该。”
  连走几步,挽住罗绮手腕,示意暂停,“你们打了多久?御灵司的聋子和瞎子一个都没来么?”
  罗绮不解,对楚凡摇头,缓缓收束灵力,不再有新蝶飞出。之前那一群,依旧盘旋在双方众人之间。
  无梦见状,猛将风力一收,守住众人身前三尺。
  哗!
  反手将折扇取出,用力打开。不见掐诀,只单手持扇,便有大群青灰色蝴蝶从中飞出,噼啪有声,源源不断冲入雾气。
  楚凡眼珠发亮,“不愧是师叔!”
  若是雾气由桑蜃所放,最多能护住她与吴桐二人,余子皆为冥蝶猎物。
  转圈看过一遍,惊觉林飞尚未入场,忙央求熊宝去接。
  熊宝见楚夕无恙,讨了两坛烈酒做劳资,又从来路冲出。
  罗绮趁机对楚凡讲述他离开别院之后的情景。
  青禾出走查账。随后三王子门客内讧。
  紧接着两个黑斗篷造访,加入叛逆一系。双方不乏高手,各恃灵力打斗一阵,未有定论。
  却在此时跳来一个红袍光头,四处纵火,点燃院内多处宅院。
  她与无梦察觉有异,忙将众人聚在一处。
  桑蜃二人裹挟着浓雾紧随其后,笼罩了别院光火。
  此事听来,比林凯贪赃更加匪夷所思。
  楚凡感觉这群人不像是冲自己来的。否则在林府路上来回一遭,更容易得手。
  青禾公主又不在此,谁值得这么大手笔?
  闹事?抓人?还是刺杀?
  林楚凡想不出头绪,为防桑蜃偷听,更无话说。
  熊宝迅捷,转眼之间,已将林飞带回。
  于此同时,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大有绵延不绝之势。
  荆沐雨瑟瑟发抖,紧紧抱住雨伞。
  楚夕于心不忍,劝道,“今日若能活命,回荆府休息一段时日。之风别院恐怕从此多事了。”
  荆沐雨懵懂点头。虽听不明白,但却有种直指人心的魔力。
  许是惨叫声过于惊悚,有人忍不住叫骂,却不敢骂这蝴蝶。只高声大骂放雾之人卑鄙无耻,暗箭伤人云云。
  雾气缓慢收拢中,金光连闪。三个骂得最欢之人,已被当场射死。
  林楚凡饶有兴趣,旁观场中情形。
  或因距离无梦等人比较近,棍法学徒伤亡不大。只有洛宣的门客死了几个,伤了不少。洛宣本人更是纹丝不乱。
  对面死的大多是叛乱的门客,仅剩三人,骂得难听,似乎被吴桐射死。
  失去浓雾遮掩,蝴蝶暴露无遗。无梦素手扬起,风力纠缠一众幸存的蝴蝶,收回折扇之内。
  楚凡初见,唤出蝴蝶收回,不由多看几眼。
  两个人影重叠,缓缓接近。
  底下是一身灰衣,手持弧形弓身的吴桐;他身上背着面露妖娆,花枝招展的桑蜃。
  桑蜃穿一身明黄衣衫,露出臂膀与长腿,绣鞋全无。十只脚趾珠圆玉润,盘在吴桐腰间,时而收束,时而舒张。
  楚凡笑呵呵上前问好,“你们这对野鸳鸯还敢出现,不怕我借机寻仇么?”
  吴桐依旧直愣愣的,“再骂,射杀你!”
  楚凡全不在意,更朝他笑了笑。
  桑蜃仍自来熟,“小弟弟吓唬谁呢?掐指算来,你那涣灵散要过了明日才能消解,何必虚张声势。”
  林楚凡叉腰,学青禾做派,“是否虚张声势,大可亲手体验一番。现已入秋,你一身短装不冷?为何回炽焰城来,作一场大死么?”
  桑蜃掩面轻笑,“哎呦,小弟弟知冷知热,比这木头强了不少。可是罗绮调教之功?咯咯,姐姐这次是回来赚钱的。有人出了两万金,要你的小命儿。”
  一名斗篷人沉声低喝,“住口!”
  楚凡斜瞄一眼,佯装不在意,“我这么值钱?要不咱们打个商量,半死,半价,如何?你分我一万金,我把自己打个半死,然后你再动手,岂不是方便许多。”
  咚!
  无梦回身给他一个脑瓜崩。
  楚凡眼泪都快疼出来了,龇牙咧嘴,扭头看向光头。许是脱发之故,脑袋显圆,耳垂略厚,面红无须,眼眉极淡。
  林楚凡咧嘴问道,“这位大叔也是收了两万金,前来索命的?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真令小爷受宠若惊。”
  吴桐憋出一句,“差辈了。”
  那光头双手托起两团火球,照得他脸色更加红润,目光炯炯,盯着林楚凡大喝,“老夫乃是焰魔柴润!”
  楚凡闻声恍然,“烟魔柴润。柴禾湿润,可不是得冒烟。你是烟魔,那桑蜃是个放雾的妖精。不如你俩凑成一对儿,组个‘烟雾缭绕’的绰号,比雌雄大盗好听不少。”
  吴桐闻声抬臂,捻弦欲射。背后伸出一只软手,轻轻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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