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池鱼之争 秋阳落雪
一行数人得青禾助力,畅通无阻。
林凯牢房门前并无看守。入目先觉三分眼熟,青禾忍不住捂嘴偷笑。
林楚凡挠头咧嘴,暗骂刑部之人瞎折腾。这分明是上次他住过的套间。
推门即入。火苗拎着食盒紧随其后。屋内陈设如旧。
林凯身穿灰衣,端坐桌边,翻看一本无名书籍。
听闻开门声,抬头望过一眼,当场愣住,急忙收起捻动胡子左手。
愣神稍许,转眼细看,立时吃了一惊,更吓一跳。
忙放下书,整理衣衫站起,向青禾行礼。
林楚凡鼻子一皱,翻白眼躲开。
洛青禾眼珠一转,双手齐出,拉扯书童与侍女倒退而出,“林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是随三胖蹭饭的。我们三个去隔壁吃,你们父子随意。”
熊宝从火苗手上接过食盒,叼着送到楚凡手边。
林楚凡冷哼一声,拿到桌前摆开。暗赞火苗心细,四碟小菜,一壶清酒。
林凯将书一丢,大刀阔斧坐到对面。
林楚凡亲自斟酒一杯,送到父亲面前,“日前回府,听母亲言说你被捉到此处。本应早来,适逢之风别院闹事。且我同在刑部抓捕之列,若无青禾护送,不敢如此逍遥。
你这有书有茶,貌似挺安逸的。他们不提审么?”
林凯取过碗筷,挨个尝过,饮酒一杯,“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如何审?”
楚凡自倒一杯茶水陪饮,“既是捕风捉影,为何羁押在此?我还以为有多严重,今日与青禾狠下一番功夫。”
林凯眉头竖起,低声训斥,“不可直呼公主姓名。此番事由尚不明朗,不要过早牵涉其中。不论上面查到什么,别再管。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楚凡垂手抓挠熊背,“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或知道谁想对付你?咱们自从回到炽焰城,一向谨小慎微,似乎未曾得罪旁人。”
咚!
酒杯一顿,林凯吹胡子瞪眼,“每月不惹出点祸患,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你怎有脸说谨小慎微?”
林楚凡佯装不懂,追问道,“为何不能追查?难道你想认罪伏法?没做过的事儿,为何要认!”
林凯不做理睬,饮酒吃菜。
直到半壶酒下肚,“你还小,有些事情暂时不必知道。”
楚凡忽觉热气上涌,想起师父,二哥……心口一阵绞痛,将他从悲愤中唤醒。
深吸数口长气,缓缓呼出,提筷吃些蔬菜。
林凯举杯许久,未闻楚凡怒吼。不觉放下酒杯,细细打量。
恰逢楚凡抬头。
父子二人端杯捏筷,凝神对视。屋内重归寂静。
终是林凯好奇追问,“你这一年长进不少,懂得戒急用忍,很好。”
林楚凡忍住捧心之举,沉吟道,“想我师父周成,再想二哥林杰。你若不想因我反应过激,惹你身后之人不快,再累家人遭殃……最好实话实说。”
林凯面容一肃,接连灌酒。
一壶饮尽方停杯投箸,“国主圣明,自有公断。莫牵扯其中,徒增祸患。”
林楚凡顿觉不耐,“喝高了?刑部本就准备抓我,早已深陷其中。栖秀河上货船侧翻,浮出许多木材,有人以此为借口发难。你是员外郎,我负责替师叔洽谈折价事宜。如此这般,臆造出你徇我之私,进而贪赃枉法的罪状。”
林凯大手一挥,“你想错了。可还记得碎冰城最后的作战计划?”
楚凡一时不解,迟疑回想一阵。试探问道,“和谈?消磨兵力?销毁战奴?”
林凯点头,“姑且算这三个吧。除了和谈一条,其余还算完成得不错。如今北边无战事,其余两项需换到其他地界行事。其中牵扯太大,或许有人借机报复。”
楚凡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你骗我。自和谈之后,举国上下钻研两地通商。哪有闲心同你翻旧账?
不说便罢,我自有办法追查。万一惹到什么人,你别怪我。大哥在西边做城主,不知防护如何,能否躲开暗影楼杀手一击呢……”
楚凡嘟嘟囔囔,站起行礼,转身欲走。
林凯眉头紧皱,将其叫住,“陈氏运矿石为打造兵器,投入别处战事。如今沉河受损,必然有所报复。相关之人不甘坐以待毙,推我出来将水搅浑。”
林楚凡偷偷一笑,转身隐去,“报复之法,我们已有些眉目。内地商户将北边货品一分为三,以六成折损上报,谋取暴利。陈氏或将揭发此事。”
林凯闻言不置可否,“这仅是开始。除却兵部有御敌作战任务外,商贾氏族各有阵营,彼此争执不休。不过是借通商之风,各扬其帆罢了。”
林楚凡疑惑更甚,“即便您说的都对,这与我们有何关系?既不是经商大族,又无巨富家财,更失去兵权。能惹到谁?”
林凯嗤笑,“谁说与你无关的?细想水运事故从何开始,在此期间,你可参与至关重要之事?”
楚凡顿觉头大,仔细回想。
齐鸣渊提议在师叔闭关时,随后会见司学。
书斋,和亲,洛云?
楚凡迟疑道,“该不会是无梦和亲的事儿?不过是帮她打几场擂台,何至于此?”
林凯玩味道,“大鱼行事失措而受伤,唯恐失去水草丰美的巢穴;其他小鱼蠢蠢欲动,都想将巢穴占为己有。而你,恰是其中最大的绊脚石。将你拖住,甚至除去,其他人才好着手和亲事宜。”
语毕学起夫人楚氏做派,随意摆手。转身回床,倒头即睡。完全不理呆愣当场的楚凡。
隔壁,青禾公主耳朵紧贴碗底,碗口压在墙上,墙面有一小巧圆洞。
听闻由弱变强的呼噜声,知林凯睡熟,忙放下碗坐回原处。
拉扯林楚凡的两个小跟班追问,“他们父子平时说话也这般云山雾绕么?我好像听懂,又好像没懂。”
火苗二人尴尬一笑。
林楚凡愣神半晌,只觉那鱼脑子不灵光。
青禾的年纪略比楚夕大一点儿。听闻她家长姐堪堪不到三十岁。以此推之,国主的年纪比老头子大不到几岁。大小鱼儿现在急着抢巢,未免太早。
有心追问几句,却听呼噜震天响。气得楚凡将几盘剩菜喂了熊宝。
冰熊忍着恶心吃光舔净,有心提醒楚凡小心隔墙有耳。
转而一想,『这家伙根本没中涣灵散,恐怕早知青禾偷听。回头将这些转告楚夕才是正经。』
林楚凡若知它心里所想,恐怕会被气死。
他不想楚夕知道太多,才不带她。
返程路上,青禾搂着熊宝脖子,眼珠乱转,不离楚凡胖脸。
有心追问几句,又怕暴露偷听之事。
犹豫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三胖,林大人怎么说?我们下一步该往何处调查才好?”
楚凡翻起白眼,佯装不知偷听事,“老头子不让查。先将目前掌握的证据汇总,交给该查之人。”
青禾好奇,“你何时如此听话了?听楚夕说,你们吵架之后一年不见。”
林楚凡缩脖摊手,“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之前在碎冰城时,因我行事过激害了二哥。如今我大哥下放在外做城主,不想因一时意气,给他惹出杀身之祸。”
青禾正在查案的兴头上,不甘心放弃,游说道,“那可是你爹!你放心交给别人审查?万一对方不认真呢,万一有心加害呢?”
林楚凡咧嘴一笑,神秘莫测道,“不会!老头子笃定国主圣明。我准备将事情拜托洛云去查。想必他会尽心尽力。”
青禾不信,“你几次三番坏他好事,还敢找他帮忙?”
楚凡讨好道,“这不是有公主殿下庇佑么。将小鱼争巢那段说给他听,不怕他不出力。”
青禾脸色一红,有心狡辩几句。
嗷!
熊宝一声吼叫,打乱阵脚。
楚凡忽觉寒凉。闻声扯开车帘一观,窗外竟飘起雪花。
这可是少见的光景!
去年整个冬天,也没见到几次雪,如今秋日未尽,竟下起如此大雪。
林飞提醒道,“少爷,这雪不对!只有我们这段路上有。”
楚凡跳到外面细看,前后左右都是雪,仅有几十丈方圆。
再远些的地方,仍是秋日雨后晴空。外围已有不少人盯着这边张望,很是好奇雪从何来。
楚凡伸手接过一片。不似普通雪花,竟是灵力催生。
林飞喊话时,已停下车马。
青禾好奇心盛,跳下车辕一捧又一捧往起捉,嘴里嘀咕着,带回去给楚夕瞧瞧。
林楚凡失笑摇头,“林飞,灵力可曾恢复?”
书童低声作答,“还没有。”
楚凡眉梢挑起,“那你出门带着破冰棍作甚?”
书童沉声,“正因失了灵力,才需准备兵刃,防备别人偷袭。”
说得好有道理,林楚凡揉捏太阳穴。
青禾终于装满一整个食盒的雪,拍手起身递给火苗。兴致勃勃追问,“谁要偷袭?前几天不是刚烧了别院么,这么快又来啦!”
楚凡懒得理她,从林飞手里夺过铁棍,“熊哥,随我御敌。你们三个先回别院,搬救兵,路上照顾林飞一些。此雪乃是灵力催生,大概是朝我来的。”
青禾不愿放弃,“这么大一片雪,恐怕不少人才能弄出来。你一个人行么?再者,路上应该照顾本宫,照顾书童是何道理?”
楚凡斜她一眼,“你有青夕甲护体,一时半会儿死不掉。谁敢在炽焰城杀你?快走,迟恐生变!”
突闻一声娇喝,从车后响起,“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众人循声回望,一高一矮两个漆黑斗篷人,并肩步入雪地,踩出咯吱声响。
周围随即传来杂乱脚步声,冒出一群白袍蒙面人。有些仍保持结印姿势催动降雪。
楚凡转圈看过,大概十七八个。掐诀结印者有六,其余之人手藏白袍底下。
人数太过悬殊。
楚凡提醒,“青禾快发响箭,引御灵司前来救命。”
公主殿下全无默契,“我只有出城时才带响箭。”
楚凡诧异回望。你怎么变得如此诚实?随便丢点儿东西糊弄一下也好。
青禾后知后觉,使劲儿一拍大腿,脸色羞红。
熊宝哼唧一声,抽出指甲,山月斩蓄势待发。
火苗将项圈从衣内取出,铃铛放在胸前叮当作响。双手各持匕首,一长一短。
林飞皱眉稍许,自己爬上车厢躲了起来。
眼看着白袍多,黑袍少,这两个像是头领。
楚凡绕到车后,对二人抱拳行礼,“二位黑袍大侠,不知所为何来?在下林楚凡。身边这位英俊潇洒,面容娇俏的少侠,乃是我炎国青禾公主。诸位可别认错人,弄出误会,彼此尴尬。”
青禾在车边捏着雪球,听闻楚凡之言窃喜偷笑。
黑袍怒道,“不必东拉西扯。我等皆来找你寻仇,与公主无关。”
林楚凡大笑,“如此甚好!火苗,快带公主上车回宫。莫要在此误伤了。”
嗖嗖!
不待二人反应,两声破空袭来。
楚凡双手齐出,将二人扯到身前。破冰棍脱手,哐当一声倒在雪中,砸到路面。
随后两声悲切嘶鸣,出自驾车骏马。
两根巨大冰箭横穿二马脖颈,红色的汁液汩汩,染出一片红毯。
火苗见冰箭眼熟,有心提醒。反被楚凡轻握手腕,轻缓摇晃。
侍女立时闭口不言。
林楚凡佯怒,“寻仇?不知有何仇怨,至于诸位二十人之众,当街拦车杀马。甚至不顾公主殿下安危。”
黑斗篷中的小个子上前一步,“无耻之徒!大言不惭!”
更伸出一手,指着林楚凡大骂,“孟今与判官前去之风别院寻你理论。反被你巧言欺骗,当场诱杀。我们兄妹为报此仇而来,何来误会?”
骂至兴起,震碎斗篷露出灰色短衫,手握一方黑石,灵力灌注,微微泛光。
竟是女子。
其人头发披散,遮住面容。她那同伴也将帽子摘下,单手托起扁平石块,中间留有圆形凹槽。
楚凡眨眼半晌,若有所思,“原来是多情砚台,无情墨。久仰大名!”
青禾听他说得有趣,仔细看对方几眼。女子模糊不清,男子高壮却不英俊,方头方脑,很有石头脸的风范。
林楚凡自知不敌,解释道,“此事恐怕有所误会!判官笔感念夺命痴情,自愿殉情。他的肉身已被御灵司收走。你若不信,大可前去验看。乃是用毛笔自戕而亡,两只短笔透胸而过。”
洛青禾因错过那场大戏,正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