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年少不知愁滋味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终归收场。
冷香不再开口,慕紫容未曾现身。林楚凡全无造访之心,自顾蹬车。
洛青禾醉意半醒,旁观半晌,忽而言道,“林楚凡,你密会天心时,那子曦也在场么?带我一起好不好?”
楚凡正搂着罗绮抚慰。
闻言皱眉,凝视半晌,信口推脱,“不过是折辱他的托词罢了。神谕天心岂是我能呼来喝去的。”
公主殿下小腿一瞪,“我不管,我就要见子唔……”
苍荷听不下去,连忙起手捂住那张惹是生非的小嘴儿。
返回别院时,青禾酒醒大半,抢着向楚夕等人演说今日见闻。
罗绮拉着楚凡径直躲去后院。
楚夕凝视二人背影,疑惑半晌,无声叹息。转手拉住闻风而动的洛青禾,商讨定制花钿,岔过此事。
室内门窗紧闭,罗绮泪眼婆娑。
转身抱紧林楚凡,将手帕折叠放到他嘴边,“吐出来吧。都说了不要肆意逆行气血……若逼不得已,逆行之后莫要强忍逆血,不吐出来反而加重伤势。”
楚凡尴尬一笑,竟被罗绮看破心思。本想寻无人处偷偷吐掉,如今这般正式邀请,反而全无吐意。
无奈之下,只得当胸自拍一掌。
“噗……”
罗绮低估了血量,手帕立时转为暗红。余血缓缓淌过手背,细看之下,红中带黑。
忽闻语声呜咽,“多谢你为我强出头。”
面纱摘下,脸贴额头,只觉软糯温热。静静抵触,平抑激荡心绪。
楚凡僵硬摆手,“不算强,非是为你。那群混蛋根本是朝我来的。母亲嘱咐过一个月不准出门,是我大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耳畔传来抽噎,“泠杳,和慕长老……”
楚凡轻摇头脸,“无妨,我今日并非说笑。若慕紫容咬定此事,我们大可承认下来。如此祸事,长老不追究已是法外开恩。至于冷香,跳梁小丑罢了。”
罗绮鼻尖点头,略带迟疑,“母亲既然知晓,何不明言?还有那晴雨姑娘,恐怕与今日之事难脱不了干系?”
此言玄妙,不知她想问谁。
林楚凡沉吟半晌,语出惋惜,“并非母亲口传,如何明言?至于晴雨……毕竟承了她火上浇油的恩情。不过此人连带着齐鸣渊兄弟,需要仔细查验一番。如今冷香入驻红袖,此等事情可还方便?”
“些许小事,不在话下。”罗绮满口答应,竟不提针灸之事,反而扭捏,“我今日有些乏累,能陪我睡一会儿么?”
见她眼中泛红,楚凡不忍心拒绝。
二人放下床幔,和衣而卧,拉过被子盖住。少顷,耳畔传来细碎呼吸,罗绮已然入眠,手臂仍紧抱不放。
林楚凡装睡未果,忽觉耳畔濡湿,轻轻扭头,但见一行清泪垂下。
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闻无声悄然无踪之后的替代品;或是年纪尚小,假想未诞生长大的孩子;亦或是欠债苦主;甚至是避免门规处罚的救命稻草——工具人?
念及此处,林楚凡暗暗摇头,工具人这事儿,恐怕只有洛青禾干得出来。
自问心入体,罗绮待他比以往更加谨小慎微。连平日略带香味的胭脂都换掉,唯恐引起毒发。
细想来时路,始于一场交易,二人实属契约关系。奈何动乱频生,罗绮又偏执,但愿还能恢复如常。只要闻无声等人不再搅扰……
红袖馆,三楼。雅间窗口开合。
两男身着中衣,合力蒙住姑娘头面,顺手打晕,如释重负。
一个气喘吁吁松开手,另一个放下枕头擦拭满头大汗。以多欺少,竟累成这样。
一人言道,“寒石贤弟,想不到那林楚凡如此棘手。听闻他初入城时,你曾断过他双腿?”
梅寒石闻言,头脸更显方正,感慨道,“梁兄谬赞,往事不堪回首矣。”
梁文亮双目凝神,几乎连接一处,“如今可还记恨他么?我观你近日行事,不似以往那般记仇。”
梅寒石苦笑,“兄长知我!小弟曾暗中观察,见他招惹之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心中只觉释然。我若有意,大可伺机落井下石。何必流于表面功夫。”
梁文亮细眼散开,“贤弟机智如狐!胜负未分,可敢再比一场?”
嗖!
梅寒石挥袖甩出一条红带,窗棂应声关严,“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赤练蛇蜿蜒而下,绕着墙角的姑娘盘旋,嘶嘶吐信。
炽焰城,东南角。
一件黑色斗篷笼罩高大身躯,穿过无悔当所在隐巷,七扭八转,来到一间赌坊。
招牌高悬,上书‘平凡’二字。
黑斗篷推门而入,内里人声鼎沸。一门之隔,外间不露声响,不知如何做到。
径直步入角落最小桌前,取出一方砚台拍砸桌面,入木三分,“我买小中大,也买大中小。”
摇骰子的庄家闻言大怒,“哪里来的泼皮?敢到此处消遣!来人,将他狗腿打断,丢出去。”
噌噌!
后堂窜出七八个壮汉,人手一条木杖,对着黑斗篷膝盖腿弯一顿猛砸。
砰砰几声!
竟然折断四条木棍,终于吸得全场关注。
“住手!”
后堂蹿出一灰衣人,面具遮脸,正是骰子上的六点。
灰衣六点凑到黑斗篷身前,细看嵌入木桌的砚台,问道,“卖小中大,还是买大中小?”
“都买。”
灰六一愣,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跟我来吧。你们继续。”
赌坊恢复喧闹。
黑斗篷跟着灰六缓步走入后堂。嵌入木桌的砚台嗡声飞起,一闪而过,紧追黑斗篷而去。
过了后堂,进入密室,触目漆黑如墨,不见微光。
灰六关门退走。
黑暗中传来怒喝,“办事不利也敢嚣张?你是来退钱的,还是来退命的?”
声音回荡,不似人声。
黑斗篷沉吟,“钱已用光,命不舍得。这次两样都买。用我的消息,抵偿你们提供的线索。”
“说来听听。”
黑斗篷稍作迟疑,“上次临街一战,发现林楚凡十分紧张青禾公主,宁可以身相替。善加利用,或可达成你们所想。”
许久之后,诡异之声再次传来,“有些勉强。念在你没留隐患,便不再追究。日后但有所需,大可前来。”
黑斗篷转身推门而去。
之风别院。
洛青禾喋喋不休,左近之人忍不住掩口捂鼻。
公主殿下舔着嘴唇,“楚夕啊,你是怎么想到的?这苹果醋,还挺好喝!”
自然是从熊宝心里读得。绝非苹果蘸醋,更非苹果汁兑醋……罢了,喜欢就好。
林楚夕收敛心思,腼腆笑着,自取一杯未加佐料的果汁,轻品慢饮。趁着青禾下高兴,连忙敲定花钿工期,不求最好,但求最快。
桌下,熊宝停下滋溜之声。眨巴熊眼,回想青禾之描述。
『宛天华那老东西,多半是被楚凡做了。否则,他绝不会说什么,‘连同罗绮,认下此事’。维护长老威严?狗屁!那可不是个大公无私之辈,说不准正谋划着,如何将整个天香阁拖下水呢。』
咚咚!
忽有小脚袭来,使劲点击熊头。
冰熊怒目钻出,只见齐刘海下,一对儿小眼珠瞪得溜圆。
熊宝更觉冤枉,『坏事是小胖做的,我又不说话,至于这么防备?那家伙学坏了!真真假假地试探神谕教,勾引天心。恐怕,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天这么凉,咋不穿鞋!』
念及此处,亲口叼起绣鞋,一只一只为她穿上。
嘴巴再好,不如手巧。
磨蹭半天,痒得楚夕咯咯直笑。
洛青禾惊觉不妥,绕桌搜寻一圈未果。追问,“何事如此开心?说出来一起乐呵。”
林姑娘小脸腾一下通红,“没,没,没什么。青禾,我父亲的事儿怎么样了?楚凡面皮薄,不好意思追问。不如你抽空打探一番?”
话题转变太快,洛青禾一时不适,“林大人?”
迟疑半晌,掰着手指数落,“他好着呢!除却不能外出,其他与家中无异。我嘱咐一次,荆沐雨偷偷向他祖父求情一次,父王特意派人吩咐一次,没谁不开眼,非要此时找麻烦。至于出狱,恐怕要等些时日。”
火苗倾听半晌,不知吉凶,忙凑到小姐身旁,如同助长声威一般。
青禾小手一挥,苍荷默默走到屋外,亲自镇守门关。
洛青禾神秘兮兮,“我倒是偷听不少内情,你们可别外传啊!
三胖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儿!将我们先前搜集的证物和证言,通过梁红狐转送我大哥。洛云禁足多日,正憋着一口气,紧抓两本假账不放。
他那外公——梁博大人——极力主张严查,硬挖出商部过半官员,各个牵扯其中。”
火苗见青禾停住,忙倒了杯果汁。更动手捏几颗坚果,放入空杯,供她取用。
公主殿下受用非常,话匣子开口大些,“这次不知怎的?梅尚书很是硬气,全然不给梁博脸面。顶着压力攀咬出吏部四成的主事人员。
这两位一向同心同德,携手进退。不知为何闹成这般。父王不胜其扰。”
侍女胆大,插嘴问道,“既然有问题,交由刑部查处不就行了?”
活像三个小姐妹闲聊八卦。
楚夕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青禾同样摇头,甩动发丝乱飞,“谈何容易!上次不过弄了两个专职记账的书记官,楚凡还将我好一顿数落。这次牵连太广,父王不好尽数惩处,以免引发更大动乱。”
公主殿下狠吸一口果汁,全无醋味,面色一苦,小嘴砸吧砸吧。
低声道,“国主放任众臣争论数日,本想待事态逐渐消弭,挑几个罪大恶极之辈惩处一番。谁知竟有意外收获!
商部与工部两本假账,互相之间驴唇不对马嘴啊!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商部幸存那伙人,又将工部中人咬出。”
言至此处,吃下坚果,微微耸肩。
火苗会意,连忙凑到身后,轻捏慢揉。
以前楚凡练武乏累,常央她按摩。这司职后来被罗绮抢走。
幸而手艺还在,洛青禾舒服得微微呻吟。
手舞足蹈,伸展腰肢,继续讲演,“工部众人大吵大嚷,说什么,钱是大伙一起分的,不能光几人受罪。又把兵部负责调配后勤补给的掀了出来。
兵部中人见事不可为,顺手举报隔壁御史台,说他们收受贿赂,尸位素餐。”
说到高兴处,青禾公主使劲儿拍巴掌,咯咯笑不停,“父王被他们气坏了!多日不曾上朝。我壮胆问过一次,你们猜他怎么说?哈,他说懒得上朝,看谁都不像好人,不如看奏折省心!啊哈哈……”
楚夕无语,青禾的心是真大。
火苗也觉好笑,躲在后面抿嘴,憋得小脸更红。
熊宝咧嘴半晌,愣是笑不出来,『不是说才建国十余年,就玩这么大?半朝官员犯事儿,难道炎国要完?算了,不关我事,先把灵力补全再说。』
滋溜!
熊宝一直觉得,灵力提纯是一种损失。储量整整降低八成,定要仔细修补。
楚夕读之,小脚猛踩。真是不知足,楚凡已很久不曾寸进。
不知这问心的弊端,母亲是否也有?应该……没有吧。师叔言说,母亲当年为脱离雪域,可是散过灵的。
红袖馆后院,慕紫容的小黑屋。
慕长老身披紫衣,背对门厅而坐,怀中鼓捣某种乐器,时常传出几声怪异弦鸣。
身后厅堂中央,跪着粉色倩影。其人低眉顺眼,满头不见珠钗发饰。
慕长老手里活计不停,轻声问道,“这是做什么?夜里还要登台,早些回去休息。”
泠杳不敢起身,“弟子失言,牵连门派受辱,请长老责罚!”
慕紫容冷哼一声,“门派未曾收入。今日街头破口大骂者,勉强算是半个天香弟子。事情我已听闻,你不必如此消磨光阴。我虽偏爱罗绮,却不会偏帮于她。”
泠杳香肩微颤。
深知长老有话未完,“既然不会偏帮她,自然也不能偏帮你。你们之间,自行料理,莫为天香阁招惹祸患。我已上了年纪,不介意被人点名道姓。却也不愿有人指着我的老脸,问些难言之语!你,好自为之。”
慕紫容向后挥手,一股无形气浪将泠杳托起,一路送出门外,仍是跪着的。
冷香叹气,起身拍打长腿,回房准备夜里表演。
却在半路被衣着朴素的乐师拦下。
一管墨箫,直指她滑腻的咽喉,“今日你为何来迟?说好一起询问真相,你却临阵脱逃!若一直不出面也罢了,为何半途冲出,给他借题发挥之机?”
泠杳两指探出,捏住墨箫。
二人不见动作,气流从箫孔迸射而出,一连几声破音,毫无韵律可言。
唐小青心疼乐器,抽身后退。
泠杳不依不饶,一串银针飞射而出,叮叮当当,被墨箫格落在地。
二人分开身形,分站小院两端。
粉裙袖口皓腕探出,自胸前摸出头饰,一一戴好,“说好的?那是我与子曦说好的,与唐姑娘何干?所谓真相,不过是人们各自希望的样子而已。具体是什么真的重要么?
即便我不出去,他难道找不到别的借口遁走?唐小青,你有空还是学些妆容吧,在我红袖馆做工,不修边幅可不行哦!”
泠杳轻晃头面,试过发钗的位置。对墨箫轻福一礼,拧身退走。
唐小青留在原地发愣,想不到这女人如此难缠,无理也要搅三分。
自己真的应该来么?
林楚凡所言是真是假?难道门中有人欺骗自己?
左思右想,没个结果,狠狠跺脚,闪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