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吵不成夫妻

  史寥龙亲眼看到主任被检查院的一行人夹在中间带出了办公室。
  主任的表情很严肃,但腿脚好像不灵活,走路的时候崴了下,左右的人立即把主任扶正然后架住其胳膊。又走了几步,主任说了几句话,检查院的人明白主任是为了最后的体面,松开手让主任自己走。
  “别看了,大中午的,该睡觉的睡觉,该做事的做事。”
  说话的是单位的副主任,一个年龄在四十六岁左右的女人。这位副主任在单位和主任一直就是死对头,正、副级之间表面一团和气,暗中一直在斗智、斗气加斗法。现在正的出事了,副的脸上虽然忧国忧民,指不定内心已经开始普天同庆了。
  整个下午单位的同事都在议论这事。史寥龙听人说主任是收受了施工单位的贿赂,金额巨大,至少是六年的刑期。
  又有人说主任是被人供出来的,前些时候主任就收到了消息,心里有数,难怪这几天总是在找人掏心掏肺地谈话。
  有的说主任希望他工作要上心,勤快点。
  有的说主任建议他把家庭摆在第一位。
  有的说主任希望他戒掉烟酒,健康最重要。
  最得瑟的是小赵了。主任没找过小赵谈话,但小赵知道主任要办自己,现在主任“沦陷”了,小赵可谓死里逃生,一张脸兴奋得比喝酒的时候还红润,嘴里甚至还在唱道:
  天要亡你没得法、人逢喜事精神爽!
  史寥龙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心里面的疙瘩一个接一个。他倒不是为主任被逮而难过,如果这个主任真的事先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即将完结、前途尽毁,他还找人谈什么话?
  或许主任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员工告别吧。人知将毁,其言亦真,史寥龙在主任心里只是一个混日子的人罢了。
  这样想来,史寥龙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下班后他没回家,谁叫他中午赌气地放话给老婆说要加班。他在街边小店吃了一碗牛肉米粉,又喝下一瓶啤酒,心事重重又步伐悠悠地回到自家小区。
  看看时间才六点多,他在小区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下肚的啤酒让脑袋有些晕乎。他掏出手机给李文广打电话,想就今天两个00后的事对这个老朋友真诚道歉。电话通了对方没接听,他又拨了两道,仍是无人应答。他想这哥们真的生气,说不定打算跟他绝交。
  算了,李文广也许根本就不稀罕他这个朋友!大神嘛,名利双收,走进了利益圈里,谈交情那还看是否有利益交换的价值。他史寥龙算什么东西,在大神眼里可有可无。
  随后他就坐在亭子里耍手机。手机里浩如烟海的信息让他眼花缭乱,各种吸引人的标题和图片应接不暇。想看些有“深度”的东西吧,毒鸡汤让他越看越焦躁,越看越拿自己去衡量比较,这一比他几乎有种活着不如死了好的念头。
  “咦,是他,是他,史寥龙!”
  他听到一个乡音十足的声音叫自己,那是丈母娘的声音。这下糟糕了,他一抬头就和三双眼睛对个正着。
  拖着行礼箱的三舅、个子矮胖的丈母娘、身材有些发福的老婆。
  “你不是在加班么?”
  老婆质问道
  他心里操蛋,嘴上回答:“班加完了。”
  “你坐这里干啥子,回来怎么不上去?”
  没头没脑的丈母娘正在没头没脑地问他。
  他心虚地:“刚到,累了,在这里坐会。”
  他看到老婆的表情变化万千,好在老婆看破不说破。
  丈母娘嘻嘻哈哈地对三舅说:“蛮好,蛮好,他回了,有人开车了。我让他送你去车站。”
  史寥龙心里急了,起身走到三舅跟前说:“不好意思哈,三舅,今天喝了点啤酒,开不了车。”
  三舅“哦”了声地点点。
  “啤酒不要紧吧,酒驾还抓喝啤酒的,这街上的警察也管得忒严了吧?”
  丈母娘不知天高厚,声大胆大地挑战法律底线。
  三舅说:“就算喝一小杯啤酒,酒精测试那东西一吹就响,警察会把你女婿抓起来。我自己搭车走,不麻烦史寥龙送了。”
  丈母娘抠着脑袋地:“天哪,天哪,还有这种东西,这东西我们村里都不用。”
  史寥龙陪着老婆和丈母娘把三舅送上的士,临行时史寥龙本想说句多玩几天或者照护不周之类的客套话,却见三舅人已经钻进的士里了,还不忘叮嘱他地:
  “小史,你要对莹莹好点呀,男人还是要吃得苦,受得累,要撑起这个家。你看我儿子年龄比你还小,现在都要在商场开店做生意了。你现在图舒服,以后年纪大了就不好搞了哈。”
  史寥龙黑着脸地点头,替三舅关车门,心里骂道:回家好好经营你的小买卖,别再来了!
  送走奇葩,三人返回小区途中老婆说家里的调料好像不多了,便在小超市买了一瓶生抽一袋子白粮和一壶料酒。老婆付钱后拎在手里走路似乎有些失去平衡,史寥龙上前准备接手提袋,说帮她拎,可老婆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地把装东西的袋子重重扔地上。
  “噼咛”一声,袋子里的醋瓶子、黄酒瓶子被摔碎了。老婆头也不回地朝自家楼栋走,不知缘由的丈母娘忙在后面喊道:破了,破了,都破了,史寥龙没接住,莹莹!
  立在原地的史寥龙呆若木鸡,见丈母娘蹲着身子捡袋子,丈母娘心疼里面破了的调料液,嘴里一连冒出长串乡下话,语速太快史寥龙根本听不懂。
  回到家里,一桌残羹剩菜和空酒瓶验证了丈母娘对三舅的热情款待。他又看到孩子的床单被套已经翻新,又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孩子和老婆的说话声,这母子俩正在洗澡。
  丈母俩去收拾餐桌,又开始洗碗筷。史寥龙则坐在沙发上揉捏着太阳穴。不久穿着外衣却浑身湿透的老婆和换上干净衣服的儿子从卫生间里出来。老婆给儿了梳头,叫他刷完牙后去睡觉。
  史寥龙看看挂钟,还不到八点,便说:“现在还早,孩子作业写完没?”
  史谨谦说:“我还差阅读跟预习,其它的在学校就做完了。”
  史寥龙说:“阅读和预习也是作业,今日事今日毕,你快去抓紧时间完成。”
  儿子一声好,挣脱开为其梳头的老婆准备去大干一场,却又被老婆一把给拽住。老婆没好气地:“梳完头,刷完牙你给我去睡觉!”
  儿子反驳地:“为什么,我作业还没做完,而且这么早我睡不着。”
  老婆说:“睡不着也得给我睡,学不学习已经不重要了!”
  眼见老婆声色俱厉,史寥龙知道现在这个女人现在是个火药罐子,一点就爆,所以他选择沉默。
  儿子又说:“没有预习记录明天老师检查会挨批评的,我一挨批评小组长就笑我,说我在学校杂乱无章、在家里也是乱七八糟。”
  这话应该会激起夫妻俩的公愤,史寥龙还没开口,他老婆脸上竟出现成年人式的冷笑,对儿子说:
  “你的组长说的没错,我们家确实很糟糕。你学不学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你爸不思进取,存款还没突破四位数,你妈我是靠家里亲戚开公司救济,万一哪天和亲戚翻脸了你妈我就失业了。所以你读不读书都一样,还不如早睡早起身体好,以后有力气去社会上搬砖”
  这话把儿子给说懵了,儿子仰着头,不懂他妈的意思。
  史寥龙却听得清楚明白,还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也绷着脸地:“喂,你行了吧,有些话不能当孩子面讲,他不好好读书难道以后跟你爸一样,对着一片菜地给后代取个麦金、麦钻石的名字?”
  老婆似乎就等他发作,立即宣战地:“读了书又怎么样,难道以后和你一样,想得多,做得少,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就一本科毕业的,还真把自己当学者、当教授了,我不希望儿子以后跟你一样没出息!”
  “是呀,我没出息,你家的人都有出息,你弟有出息,你最好按照你弟的版本去找个新老公,再和别人多生几个孩子,取些麦田、麦地、麦房这样的名字,你肯定会发达的!”
  老婆气得泪眼汪汪,直跺脚地:“你屎臭尿浓,我当时是中了什么邪看上你的!”
  史寥龙摊开两手地:“因为你麦莹呀,麦莹是用下半生思考的,无须用眼睛看!”
  夫妻俩的争吵把孩子吓哭了,洗碗的丈母娘忙从厨房里跑来把孩子拉到身边叫孩子别怕,说爸爸妈妈只是吵架。可孩子越哭越厉害,丈母娘作为中间人地开始发话,首先对自己闺女说:
  “你个苕打滚的,你男人吃米拉的屎肯定臭呀,他又喝了啤酒尿当然浓了。你爸以前老喝白酒,拉的那个尿骚味快把我们家的猪给熏死!”
  转头丈母娘又冲女婿嚷道:“你个糊涂蛋,我闺女叫麦莹莹,又不叫麦莹。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把你家女人的名字喊错了呢?”
  麦莹莹满脸是泪,却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赶紧护住鼻子,一手抽纸揩鼻涕。
  史寥龙捂着嘴没笑出声来,他想丈母娘不懂“麦莹”的社会含义,要是知道了,止不定会用这身老骨头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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