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工地
这天晚上麦莹莹回来得很晚，晚到儿子早已上床入睡，丈母娘在书房的榻榻米上也是鼾声如雷了。
麦莹莹洗毕后躺在史寥龙身边，嘴里怨声载道，说跟猪打工，跟狗打工都比跟亲戚打工强。
史寥龙问老婆工作上怎么了，麦莹莹说大舅的一笔季度大单飞了，还是之前的老客户。又说今天自己之所以只上半天班就是因为中午陪这客户吃饭，本来她和这客户平时关系也走得近，都是以姐妹相称，公关没有多少难度。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姐妹’毕竟只是甲方的高管，不是老板，按惯例这‘姐妹’能拍板和大舅的公司签单，可对方的老板突然变卦，大概是有更为复杂的关系网介入，所以‘姐妹’一下子丧失了话语权。大舅却把这责任全推到她身上来。
史寥龙只是随口说了句：“干得不爽就别干了，反正你大舅的公司这么些年都是要死不活的状态。”
“是哟，我也想任性一点，把辞职信甩大舅脸上，但我去外面找不到有这样待遇的工作，如果你挣钱给力，我早回来当全职太太了。”
史寥龙被怼得说不出话，侧躺身子背对老婆。
麦莹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连忙拍拍他的背娇声地：“老公，我是心里憋屈才和你发点牢骚，你别像个孩子生我的气哈。”
史寥龙想想明天的工作由蹲办公室改成下工地了，这事他想来就不爽，正如老婆讲的，他要是挣钱多老婆也不会受大舅的气，其实这个大舅早清楚他史寥龙有几斤几两，料定麦莹莹为了养家不会轻易跳槽。
“我不生气，我收入低得说不出口，你赚得多点但要供房贷，你有生气的资格，而我却喘不过气，好在我们儿子遇到贵人点拨，已经开窍了，这是一件让我们值得高兴的事。”
史寥龙说着，见背后的麦莹莹不动，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老婆，老婆的鼾声已经开响了。
第二天史寥龙拎着黑包去了工地上班。以前去单位他只需要扫码骑行个十多分钟就到了，但这工地他得坐二十来分钟的地铁，再扫码骑行十多分钟。
一路上他回想起以前初中班主任训导那些学渣们，说不好好学习以后毕业了怎么办，难道去修马路？
是啦，他以前学习很用功的，可现在就要去修马路了，美其名曰：修地球！
城区的徐环东路其实是一条背街小巷，以前逢雨便积水，反复翻修了几次得不到改善，这次好像是要彻底根治，路面开挖三尺，在下面重新埋管。
说好的早上九点到岗，史寥龙人到了，施工现场没看到人，只有打围的蓝色道排。他在附近的一个门面牌头看到自家单位的名称，这里应该就是项目部了，不过闸门紧锁。他给项目组的老夏打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打着哈欠地说让他等。
他拎着包傻站在那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直到十点，他才看到几个工人来这里开工。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估计是外包单位的施工人员，带着工具下到一米多深的地糟里开始露天作业。
直到十一点他才看到单位的同事，一个材料员过来开门带他去里面坐。里面其实就是一间没有任何装修过的毛坯房。一桌电脑和几把椅子，还有做饭的煤气炉以及装在柜子里的锅碗瓢盆。
材料员说工地不比单位，工地自由些，上班不用按点到，只要把当天该做的事做完，剩下的时间就翘着腿玩。凳子还没坐热，单位里的另外两个安全员和预算员也不分先后地来了。大家坐一起抽烟，讲点荦段子笑话，然后像监一样去围挡里看工人施工。
史寥龙问他们自己要干点啥，同事们说你啥都不需要干，待会做饭师傅来了等着吃饭就行。
做饭师傅是临时请的，十一点半才到，带好了菜和生米开洗开切，然后烧火热锅。
十二点过了项目经理老夏才姗姗来迟。来了之后一看饭菜有鱼，觉得对味口又掏钱叫材料员去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中午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老夏吹着啤酒，开着玩笑地说单位史总下来监督工作，大家可要打起精神来干活。
史寥龙笑称“史总是眼睛有点肿”。
午饭过后又是休息时间，外面施工的人也进来围坐在一起玩牌，夏总也和单位里的三个同事轮番斗地主，史寥龙坐在一旁干看着。这伙人几百几百的输，几百几百的赢，一个多钟头心理上可谓大起大落。
两点半开工了，施工的地方响起了机器开凿的声音，震得史寥龙耳朵痛，他却看到老夏居然悠闲地半卧在靠椅上打盹，这环境也睡得着史寥龙深感佩服。他觉得自己这样干耗也不是个事，他戳了戳老夏的啤酒肚，说：“夏哥，有事你就吩咐，我笔记本都带来了。”
老夏眯着眼睛地：“没事，你去看他们施工或者坐这里玩手机都可以。”
“可是副主任要是过几天问我学到了什么，我答不上来对你的影响也不好呀。”
老夏笑了笑，闭着眼睛地：“副主任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你放心吧。”
老夏好像睡着了，史寥龙识趣地走开。他想这哪里是上班，这是正儿八经地混日子，混吃等死。也许工地的情况特殊点，闲的时候没事干，忙的时候要人命。
他接到了亲爹的电话，亲爹在电话里发问：“你在单位收到消息没有？”
他一脸懵地：“什么消息？”
亲爹说：“你的柳伯伯患了甲状腺癌，已经退到二线治病了。”
史寥龙一听好像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了。这位柳伯伯是亲爹当年的战友，几年前也这位柳伯伯凭关系把史寥龙介绍到这家单位里来的。
现在人患病了，要治病，要保命，退居二线干部级待遇虽不变，但必须得交出手中的权力。难怪他史寥龙一下子被调到这里来修地球！
亲爹在电话里说：“你这边怎么这么吵，你在外面？”
史寥龙回答：“在工地，昨天单位领导找我谈的话，从今天开始我以后都要到工地上班了。”
“什么，调你去工地了！这些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岂有此理！我问你，比主任还要高一级的书记有没有找你谈话？”
史寥龙哭笑不得地：“老爸，除了你把我当个宝，在外面还有谁会在意我这个人，人家跟我这小啰啰谈话那是浪费时间。”
亲爹开始仙人指路地：“这样，你抽时间买点水果去医院看看柳伯伯，把这事告诉他，听听他的想法和意见。”
史寥龙说：“是要去看看，但你得和我一起呀，人家是冲你这张老脸，我一个小屁伢去了人家凭什么还管我的事，再说了，他把我搞进这单位已经算帮了你的忙了，难道还包办我扶摇直上的职业生涯？”
亲爹一听脾气似乎上头了，硬声硬气地：“这种事我不方便出面跟他说，我和他是什么交情你不会懂的，以后我会单独抽时间去看他。眼下你得去探个口风，你在工地能干什么，你学的又不是这行，连打杂都不会，你赶紧去找他，我把他住院的地方发你。”
挂了电话史寥龙是好气又好笑。亲爹退休了几年，在家里养成了固步自封的偏执性格，一直自认为是诸葛转世，闭门不出万事皆可决胜千里。亲爹不知道时代早变了，人的想法也变了，亲爹只承认自己的皮囊是普通人，皮囊之内拥有一颗精国之才的大脑。
史寥龙对着街道感觉茫然无助，他自问自己是不是要从今天开始在这工地上混日子？混也要些底气和资本呀，他对工地上的这些一窍不通，他拿什么混呢？
“小史，副正任半个钟头到工地，赶紧把大本营收拾下！”
老夏突然声如洪钟地唤他，他不得不和几个同事们一起忙着收拾乱糟糟的项目办公点。
老夏负责整理桌上的文件，他和几个同事一起把扑克藏到看不见的地方，把空酒瓶扔到街对面的垃圾桶里，他感觉像是在清理犯罪现场，销毁证据一样。老夏为了掩盖嘴里的酒气，居然还拿出自带的牙刷牙膏洗漱，然后嚼了两片口香粮清洁口腔。
材料员说副主任来工地巡查这里只是第一站，大概三天跑完所有项目驻地。
预算员说这副主任现在已经把自己摆在“正”的位置上了，想在单位大展宏图，干出一番成绩。
安全员说宏图个屁，都黄花菜年龄了还拼个毛，这副主任至今未婚，老姑娘一个，白天逼事多，晚上逼没事！
大家哄笑一片。
半小时后副主任坐单位的车驾到了，身边带着满面春风的唐晶晶。老夏和三个同事簇拥上去，副主任说大家辛苦了，唐晶晶也跟着说大家辛苦了。
接下来老夏带着副主任在工地走场，介绍施工进度，唐晶晶从车里拿出可乐递给大家和施工现场的工人，说天气热了，喝点冰的降降温。
唐晶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对几个同事说自己刚毕业，初来乍到，希望大家对自己包容加关照。
史寥龙听着这话感觉比拿在手里的可乐还冰。
唐晶晶居然像他乡遇故人地：“史叔叔，原来你是调到这里来了呀。我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你，送零食给你吃。”
这话一出，同事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史寥龙尴尬不已，呵呵一笑，嘴上感谢她送来的可乐，心想我的工作无非也就是打印复印，你好好打、好好复、好好装，我可不是你叔，我没那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