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辞职
这天一大早,史寥龙拿着已经打印好的辞职信走进副主任的办公室,恭敬有礼地双手递交。
副主任一看文字的内容愣了半天,然后很关切地:“小史,你是心里有事还是家里出了问题?有事不妨说出来,在这干得好好,干嘛要辞职?”
史寥龙笑着摆摆头,说:“没有,没有,这是我慎重考虑后的决定,和单位,和领导没有关系。单位是待我不错的,但收入太少了,我毕竟要养家,还望领导体谅和批准。”
这是大实话,事业单位的领导可以跟一个合同工谈规划,谈理想,但谈不了仕途和收入,因为领导在这两点上无能为力。
副主任唉声叹气,好像在替史寥龙惋惜,又摆出很想挽留人才的样子,说:“是不是最近调你回来,你在单位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呢,或者说你不想待在现在的那间办公室?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给你再调个地方办公。”
史寥龙去意已决地:“和别人没关系。”
“那么这事,你征求过你家人的同意没?”
史寥龙很坦然地:“没有,但是后期家人肯定会理解和支持我。”
副主任一点头,把桌上的辞职信平移到史寥龙面前,说:“这样吧,这事你先和家里人好好商量,或者你也可以在我们这里骑着马找马,等你有了更好的出路,我们绝对不拦着你,还会替你高兴。”
史寥龙又顺手把辞职信平移回去,坦诚相告地:“副主任,唐晶晶的事这段时间让我感触良多。她一个患绝症的女孩子,她最后的愿望是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体验上班的感觉,时间对她来说是奢侈品,而我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但也属于人生的下半场了,我和这里的在编人员不同,他们有归属感,我没有,所以我得另谋出路,希望领导你能理解我的想法。”
副主任很为难,心想该劝也劝了,挽留的态度也拿出来了,而且看这辞职报告的文字写得委婉客套,即有请辞人的尊严,也给足了单位体面,递交到局里也绝对说得过去。
所以最后副主任搬出了那套能够倒背如流,而且是在这些年送走了多个合同工的欢送辞,像念诗一样洗礼面前的史寥龙。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史寥龙开始整理办公室的物件和资料,并罗列了一系列需要交接的物品清单。
其实他的工作根本不需要交接,是个正常人都可以接手,而且报告已提交,今天完全可以拎包走人。
但是他答应了副主任的“请求”,两天内单位会安排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不过现在这间办公室在单位人的眼里是间“鬼屋”,有哪个胆大的会以一身浩然之气驻扎进来打印复印,敲键盘?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感觉一身轻松。他做好该做的事后环顾了一下整间办公室,没有留恋与不舍,唯有愧疚。他这次居然也迷信了一回,他听说人生前待过的地方,在人死后会留下微弱的气场,让生者仍然感觉到死者的存在。
唐晶晶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这个女孩子是拿生命的最后一站来体验工作。他居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人家看上他这个大叔了,对他有非分之想!
“对不起。”
史寥龙对着一团空气真诚地道歉,不论对方是否能够真的听到,在他以后的日子里,在他面对愧疚的时候,他会想起这个喜欢请人吃零食的阳光女孩。
“尼玛,老子就让你整,老子跟你耗,看谁笑到最后!”
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小赵一身负能量地闯了进来,小赵脖子上配戴了一个崭新的十字架,小赵对史寥龙说:“史兄弟,你走了,副主任安排老子来接你的班,老子是信上帝的,虔诚的基督教徒,老子百毒不侵,什么牛鬼蛇神碰到老子都靠边站。”
这位小赵就是办公室的新主人了。老员工,老油条。
小赵被副主任扣过工资,曾把副主任骂得狗血淋头。小赵最后被安排进了这间“鬼屋”。
江湖遍布险恶,人间套路无处不在。
史寥龙也不跟小赵废话,和他交接。小赵拿着清单点数,点一个用笔勾一个,面对文件柜里各类繁多的证件和证书,小赵也懒得一一核对,干脆拿笔全部打勾。
当双方在交接单上签字画押后史寥龙说要去洗手间,小赵大概是害怕一个人待里面,要和他一起。刚走了两步,小赵又觉得面子问题大过内心恐惧,说自己现在不急,又坐回到办公桌前掏出烟来抽。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在这两天里,小赵对于搁在门口桌子上的文件一律拒收,说要复印,要装订,要打孔就把资料送进来,爷不伺候胆子小的人。
单位里的人视这屋子为禁区,说待这里面的人会变得怪怪的。史寥龙就是中邪的典型,两块手表一起戴!
至于小赵就更混乱了。搬到这间办公室后,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手腕上又戴一串佛珠,甚至用手机播放大悲咒,金刚经之类的佛家乐,搞得办公室像一音庙堂,庙堂里坐着一位神父。
史寥龙意识到自己离开这个地方是正确的选择。单位里的老员工对他这样的合同工来来去去也习以为常,在他临走时说些客套话,祝他在外面发大财,希望他以后能够成为首富!
离职的事史寥龙没有跟老婆说,更没敢告诉亲爹。他的打算是等找到工作后再慢慢和家里人说。
不过在这之前史寥龙还得伪装自己是个上班族,一大早他按点起床,送儿子去上学,然后找个可以坐的地方用手机找工作。
毕竟一天的时间耗在外面对于他这个已经没有收入来源的男人而言是种考验。他不敢乱消费,下午他找到了一家传统经营的书店,在里面找个位置坐下来翻书看,到点了他就去接儿子放学。
在离职的第三天,他在这家书店里碰到了严洛仪。
见她进来后在分类柜上标有社科学的货架里抽出一本书,然后去了店内咖啡区点了咖啡,坐下来摆出电脑笔记本。
这样的操作看上去她是在工作。
史寥龙已经是无业游民的事对谁都瞒着,唯独在严洛仪的面前觉得不需要掩示,所以大方地走到她的座位前坐下来,等待她的惊讶。
但这个女人的眼睛一直在电脑和书上来回游移,甚至还在一本自带的小册子上开始做笔记,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干坐了几分钟,又轻咳了一声,她没反应。
他起身好奇地绕到她身边看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国家机密。
她这次总算扭过头来瞅了他一眼。她很淡定,竟没有一丁点因为熟人巧遇而发生的表情变化。
她的眼睛又回到电脑上,说了句:“你不是在工作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辞职了,暂时不用上班。”
他说得很轻巧。他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一幅纵向扩展的社会学结构图,她面前摊开的书页也是“区域规划”的章节。
史寥龙不禁发出感慨地:“比我优秀的人比我还努力,你在治疗阶段还不忘学习充电,可敬,可敬呀!”
她看也不看他地:“你辞职已经是第三天了。”
“你怎么知道?”
“我经常来这里,今天是见到你的第三次。”
史寥龙张大嘴巴。
她说:“我请你喝咖啡吧,你先别打扰我,你应该知道我做这些也是在治疗自己。”
史寥龙不打扰她,坐回到对面。
他知道别人看书学习是精进“功力”,而她这样的高手来这地方应该是恢复昔日的“盖世神功”。
不久有人把咖啡端到了他面前。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各看各的书,两个小时之久处于零交流。
严洛仪的“治疗”结束后收起电脑,把书归还到原位。史寥龙在和她走出书店后看看她送自己的那块手表。距离儿子放学还有一个多钟头,现在去学校未免太早点,又不能回家,更不能让严洛仪陪他一起踩街,所以他很识趣地找借口: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个老同学,他就在这附近工作,是那种决策者级别的人,看他能不能给我介绍份工作。”
严洛仪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的孩子史谨谦在班里参加了班长竟选,这件事你知道不?”
史寥龙“啊”了一声地:“还有这事?”
严洛仪立即嘲讽地:“失败的爸爸。”
“不,不,不,我支持他,我都当爹了,没理由不支持自己的儿子。不管他选 没选上,我都要给他打气!”他说着一搂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地“今天晚上我得给儿子准备一篇演讲稿,现在小孩子堆里面选干部就和成年人一样要竞聘,我得让儿子大放异彩一回!”
“竞选今天就开始了,你再怎么激情也晚了。”
严洛仪的话像一盆冷水淋了他一身,他尴尬万分。
“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为什么要参加这次班长竞选?”
史寥龙想也不想地:“那还用问,人往高处走,这社会谁不想高人一等,谁不想指挥别人,孩子也一样。”
严洛仪说:“不,你儿子想当班长只是为了不让被其他人欺负。”
史寥龙停住步子地问:“被欺负?被谁欺负了,我儿子个子高,身体素质也不错,再说儿子学校的校风和校纪是出了名的好,应该不会有校园霸凌现象吧。”
“听史谨谦说欺负他的是个女生,是他的同桌,也是他的小组长。”
史寥龙听到“小组长”这个名称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组长”可不是史寥龙学生时代那种传统的以纵向十人组为单位的组长,而是儿子班的老师效仿上海的教学模式,以前后左右四人为单位选出一个学习能力较强的学生担任。
这种“小组长”负责组员的上课纪律,作业完成质量和学习态度,还采取小组评分制,实行高奖低罚,甚至让组长的家长单独建个四人家长群,方便孩子针对作业进行语音和视频沟通。
老师这样做无非是方便教学,方便对学生的管理,希望提高学生之间的竞争意识。
但凡事有利有弊。记得上学期,儿子和一个叫瑞熙的女生同桌,这瑞熙就是“小组长”。别看名字叫得韩式,这女孩可是个假小子,经常以“组长”的权力对组员动手动脚,不仅强占儿子的学习用具,还在儿子书上涂鸭,甚至有次威胁儿子不要来上学。
小小的儿子迫于“小组长”的小小权威,不得不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因为老师说过:组长的话就代表老师的话。
为此麦莹莹还专门和老师私信沟通,这学期儿子被调了座位,好像两周前听老师说什么小组重组,史寥龙在班集图片里看到儿子和一个叫景轩的女生同桌。
这个景轩史寥龙有印象,小小年纪,一副书香气,斯文得让人讨喜,而且还听说女生母亲是医务工作者,父亲是法官。景轩的成绩在班里排前五,儿子曾经说过最想和这位景轩同桌。
大概是老师看儿子最近的成绩突飞猛进,作为奖励把儿子安排和景轩坐一起,按道理来讲,这位景轩的父母都是高资人士,社会精英,孩子应该也是知情达理的人,怎么又欺负到儿子头上了?
一个“小组长”欺负儿子,那是“小组长”的问题;换了个“小组长”,儿子又被欺负,是不是问题出在儿子身上?
史寥龙想得出神,严洛仪用手指轻戳了下他的肩膀,说:“你儿子现在和你们交流会有所保留,但是和我沟通起来可谓无话不谈。我的能力也许只能提高孩子的学习方法 和效率,孩子的心智还得靠你们来培养。”
史寥龙点点头地:“那是,那是。”
接着他俩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严洛仪故意又问:“现在不去找你的那个决策者朋友了?”
史寥龙抠抠脑袋地:“不找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根本找不到。不过要我说,你以前肯定是个精英老师,或者是个心理医生,你看人好像能看到骨子里,看到灵魂深处。”
严洛仪捂嘴发笑。
此时史寥龙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老婆麦莹莹打来的电话,他居然有点心虚,避嫌地远离严洛仪几步远,接听后小声说:“怎么了老婆,我正在外出办事。”
麦莹莹那边却心急火燎地让他赶紧去学校,说儿子把同桌的女生给打了,而且打得好像很厉害。女生口里吐血,趴地上起不来。麦莹莹是刚接到老师的电话,她又抽不开身,让史寥龙务必放下手头工作第一时间去学校。
“完了,完了,我儿子打同学了,还打出了血!”
挂了电话后,史寥龙也心急火燎地对严洛仪说出这样的话。